马士英与朱国弼都打算借着此次撤退将某些人排除在朱慈烺的小朝廷之外,但马士英的想法大抵还是便向于由他掌握朝政,将朱慈烺当做类似弘光的存在,
相较之下,朱国弼则要保守许多,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加强自己在小朝廷里的地位罢了。
邹老太太对这两人的心思,大抵还是有一些猜测,不过她前几十年参与最多的也只是宫闱争斗而已,对这种大佬之间的斗争却也只是停留在猜测上。
于她想来,这二人当是有用得着“太后”的地方,但对于这地方到底是何处便不太清楚了。
是以,在沉默了一阵之后,她便率先打破了房中的寂静。
“月丫头,你觉得殿下需要多少时日才能回返?”
这一问没头没尾,不但被问之人没有反应过来,便那两个老奸巨猾之辈也是稍稍愣了一下才往面上挂了些微笑。
徐绍月是太后为殿下所选的太子妃,这一点诸位大佬基本都是知道的,但在此时向她问这般问题却怎么看都与当下场景极其不符。
可到了这般地界,真会有人做毫无意义之事吗?
“回太后,殿下行事总是出人意料,我猜不到。”
“哈哈~~~,那就不难为你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之后,邹太后又将目光转到了朱、马二人身上。
只是在这之后她也仅仅看着二人,既未让他们回答此问,亦未再多说什么。
现在的场景其实就和拍卖会一般,卖主手里握着最为稀缺的资源,她虽不知买主要用“太后”的名头做些什么,但你总得出价不是?
难不成有另一名买家在场,你就要生生等到之余自己一人?
这种行为是严重的扰乱市场秩序,做为卖主自然不能任由这种情况持续下去。
“老臣不通军事,自不太清楚殿下几时能够回返,不过万事都需考量周全,现在情势紧迫,太后还是早些撤离的好。”
马士英不清楚在他进来之前朱国弼都说了些什么,相交而言他便是三人之中最为被动的一个。
由此,他就只能成为首先表露意图的。
“嗯,撤是迟早的,可我老婆子又能往哪里撤?”
这句话说得忧心忡忡,再配上有些苍老的女音更让人心生怜悯,可实际上大明还有大片土地,若只是寻個去处确实半点都不难的。
问题就在于这去处却不是简简单单的落脚之地而已,不但要考量地理上的诸般因素,更需顾及到盘踞于此的势力对朝廷的服从程度。
就拿距离杭州较近的四省来说,江西已有大半被阿济格所部攻下,自不是当选之地;福建几乎全在郑家掌握之中,亦非良选。
再向西一点的湖南、广东,主政此地的何腾蛟与丁魁楚至今都没有就是否拥护太子监国发表意见,显然也是有了自己的盘算,而非如弘光那时还能做到大体上服从朝廷。
如此一想,邹老太太发出这般感叹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太后说笑了,我大明还有数省之地,撤到哪里都是可以的,不过为了抗清大业考虑,老臣还是建议先撤到金华,等与殿下汇合之后再另定行在。”
“金华?是朱大典的老家吗?”
“太后好记性,朱部堂正奉太子之命于金华募兵,是以老臣想请一道懿旨,命浙东与浙南的援军直接沿钱塘江布防。”
可行。
马士英的话说到一半时,邹老太太便有些意动,待到最后那句“与殿下汇合之后再另定行在”说出之后她便已有了明显的倾向。
为何?
太子离去时领着数万人马,就算在鞑子的两面夹击之下有些损失也当能带回三两万人马,有这股战力为依托,再配上从浙江带出的兵马,哪怕各地督抚真有旁的心思却也得安心奉朝廷之命。
不得不说,在谋事方面,马士英这些“奸佞”的确要比东林强上不少。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便是错误的估计了郑家对朝廷的服从程度才带着朱聿键一头扎进了这个坑中。
当然,那时的各地督抚们都已有些不听朝廷号令的趋势,但不管哪个手里却也不会如福建那般成为纯纯的傀儡。
若想得阴暗一些,东林之所以选择郑家,说不得便是
因为郑家并非文官,理论上来说没有与他们争夺朝政控制权的能力。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一番争斗之后,自觉做了亏本买卖的郑家直接掀桌子不玩了,倒也让人不知该如何评述。
“阁老所言,老成持重,真乃国之干城。”
“阁老心思细密,所虑的确周全,只是.........”
邹太后越想越觉得马士英的筹算可行,称赞一句之后便有心当场应下,怎料朱国弼这边在夸了一句后,却一句“只是”便卖起了关子。
“国公有话不妨直说。”
“太后,阁老所言确系思量周全,但殿下那里会如何想?”
他能如何想?
稍有转好的局面便是因他的贪功冒进而再次不可收拾,之后的朝政定然也得多方商议才行,万不会如先前那般由其一言而断。
这般情形之下,他如何想又有多大关系?
心里虽这么想着,但话却不能这么说。
略一思量之后,马士英便说道:“情势如此,别无其他办法,若是将来殿下怪罪,便由老臣一力承担吧。”
“阁老言重了,太子不是那不知轻重的,阁老于此危难之时辛苦筹划,他又如何会怪罪阁老?”
“太后........老臣..........”
似是被邹太后的理解所感动,马士英说话时都带了些哽咽,若非朱国弼亦是千年的老狐狸,说不得便要觉得马阁老真乃大明的擎天之柱了。
“阁老误会了,我的意思并非到了金华殿下会怎样,而是殿下会不会去金华。”
嗯?
他不去金华又会去哪里?
此言一出,不但马士英立刻收起了凄凄惨惨的表情,便连老太太都满脸疑惑地看了过来。
按他们所想,相对地方势力来说,不管太子、太后或是马士英都是弱势,只有联合起来才能对其形成压制。
更何况以几人的身份,在对上封疆大吏时便是天然的盟友,难道太子真会傻到放弃与他们的合作而甘愿成为地方势力的傀儡?
“殿下性格之刚烈远胜先帝,若是杭州有失,他恐怕不会苟活。”
.........................
骗鬼呢吧。
太后与马士英显然对朱国弼的解释嗤之以鼻。
在他们想来当初先帝是让北京诸臣卖了才被逼无奈行了殉国之事,现在太子的处境虽也类似,但远远没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又怎可能真寻了短见?
他们的想法朱国弼大体是能想来的,甚至在做出这般猜想之时他自己也很惊讶。
只是在结合太子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之后,他又不得不承认此事当有极大可能发生,再加上自己的诸般谋算,他这才巴巴地赶到太后这里。
“月丫头,魏国公是怎么评价太子殿下的,你也说来让太后和阁老听听。”
“这.........”
“但说无妨,太后不会怪罪的。”
眼见话头被丢到了自己这里,徐绍月显然有些慌乱,不过她到底是顶尖勋贵家的大小姐,在朱国弼劝解一句之后便马上冷静了下来。
此时她大抵也已明白了几人的心意,无非就是在何时撤走上有不同意见。
其父身为太子殿下的嫡系人马,徐绍月自是希望杭州能够坚守到太子凯旋。
可看现在的场面,显然是保国公有些不支才将话头丢到了她这里。
所以她的回答若不能说服两人,那么城里大抵也就只剩方国安一部守卫了。
心念及此,本已冷静下来的徐绍月顿觉身上如负千斤重担,说起话来也就多少带着些肯巴了。
“我.....我父并未当我面评过殿下。”
此言一出,朱国弼便闭上了双眼:是了,到底是关心则乱,否则怎会将希望托于一小女娃身上,不过自家已然尽力,便是太后真下懿旨将人马调走却也和自己无关了。
“只是我三叔在常将军麾下,他从兵卒口中倒是听过不少。”
“快快说来。”
徐绍月这一个大喘气将朱老国公弄得情绪大起大伏,若非他早年间也曾是精壮汉子,说不得只这一下便要缓过去了。
“兵卒们都说殿下是一等一的好汉,就是瘦弱了些。”
好汉...............
几位都是站在大明最顶尖的人,任他们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到兵卒们会用这般词语形容太子殿下。
只是他们虽知这是褒义,由于身份的关系却是有些不太明白兵卒们眼中的好汉到底该是什么样子,所以便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到了徐绍月身上。
“大抵......大抵就是和鞑子夜袭应天有关,说是有一兵卒为了救殿下而身负重伤将要死在鞑子刀下,殿下不但未退反而为救那兵卒猛砍鞑子数刀,所以......”
...........................
好汉?这纯纯是一莽夫!
为了个普通兵卒竟然以千金之躯亲身行险?
这般人物...............
当真有可能因杭州失守而做些蠢事啊。
半晌之后,邹老太太和马阁老在徐绍月的解释下理解了什么叫做“太子刚烈”,亦明白了朱国弼口中的“不愿苟活”到底有多大概率。
如此一来,两人都不由重新思量了起来。
若在寻常时节,朱慈烺是生是死其实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太大影响,毕竟有那么多王爷在手,另立一个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现在诸王都已随郑家船队跑到了江上,只等杭州的本地势力彻底绝了最后一份念想便要带着他们一同退往福建。
如此情形之下,他们的选择也只余了朱慈烺一人,若是不想去福建伏低做小便不能如先前那般打算了。
“殿下如此性格,你如何不早说?”
马士英的语气颇为淡然,可他藏在袖筒中不断颤抖的双手却显示着他的心绪绝非面上那般。
他现在已能确定昨夜朱国弼议事时是故意放任,等得就是诸王全都落在郑家手中,他好以此来逼迫自己。
只是他想以此来逼迫自己什么?难道他也如那方国安一般死守城池?
“我等身为臣子,怎好私下议论监国太子?”朱国弼打了一声哈哈,待见马士英面色铁青,他也不再瞒藏,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也不奢望击退鞑子,只要守上四日便退。”
“四日?这如何能守得住?!”
马士英说话时冒出了一个怪音,显然在他心里根本不认为有可能守上四日功夫,只是朱国弼又岂是无的放矢之人?随即便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让方总兵进来。”
杭州城里能被称为方总兵的自然只有方国安一人,但马士英在朱国弼后面进来,却未曾在左近见过其人,这样的情况让他不由生出事情有些脱离掌控的感觉。
“末将拜见太后、国公、阁老。”
片刻之后身着全甲的方国安出现在了门外,他朝房中几人行礼之后便被叫了进来。
“方总兵,依你之见,杭州可能守上四日?”
这般情形谁都知道朱国弼所言是早就征求过这员战将的意见,所以这声问话并非让他回答是或否,更多只是让他将自己的理由尽数说出罢了。
“禀太后,鞑子火炮虽然犀利,但准头却差得厉害,莫看他们放了一夜炮,真正打到城墙上的却也就是十之二三而已,凭末将这里的六千人马,只要李中丞能帮着看住其他地方,末将所部定能守上四日!”
方国安说得斩钉截铁,但在众人想来,四日功夫却远不足以等到太子归来。
不过守上这四日也算自己这里尽了臣子本份,只要事先将敌兵势大、杭州即将不敌的消息传给太子,让他有些心理准备,想来也不至于做出什么不智之事........吧。
心念及此,马士英向邹太后请了四宝便在案上奋笔疾书起来。
见他开始写信,几人也凝神等待,片刻之后,他将已经写就的信纸递予其他几人查看,待得到认可之后,诸人挨个签名用印,这封信便交由内监火速发往太子处。
“既如此,那便尽力去守.........”
“轰轰轰!”
事情到了这里,两方便算达成了协议,作为太后自然也说些带有总结性质的话。
可谁知她才说了一半却听外面火炮之声再次响起,而方国安却在听到这炮声之后瞪大了眼睛似是被什么惊到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