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才刚冲出去时周遭还有不少自己人,再加上他的全部心思都在了那些还未引燃的帐篷上,所以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已脱离了本队。
他一路走走停停,看见那种用毛毡制成的军帐便在上面淋上一些灯油,再用干草将其点着,待那军帐燃起熊熊烈火这才心满意足的往下一个而去。
要说他到底是小旗队里学东西最快的一个,于纵火之上已颇有些心得,没用多少时间周遭易燃的帐篷已被他点了個七七八八。
只是当他准备转移阵地时却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漫说看到自己人,便是连清军也只能偶尔见到一两个。
看着由军帐组成的迷宫,周显才慌了。
他清楚地记得军将们曾说,一定要紧跟宿卫营,否则遇到大队敌军,他们这些只善于纵火的民壮定会丢掉小命。
心念及此,周显才便将殿下配予的制式铁棍拿了出来。
其后他再见到易燃物时虽也会将其点着后再走,可这时他的大半心思却已转到了防备清军上面,燃火的动作便也不如先前流畅。
所谓麻杆打狼两头怕。
周显才这边固然有些战战兢兢,但在他不远处的军帐中却也有两个人小心翼翼。
先前齐老二看见明军破坏营墙后便立马往自家小旗逃跑的方向追去。
可当他追上之后却发现,小旗的目的地根本不是后营。
“头儿,不去后营吗?”
“去那里作甚?找死吗?”
“我们跑得快,朝廷......明军应该追不上吧。”
“你道鞑子会给我们开营门?”眼见自己这手下如此不开窍,那小旗白了他一眼便解释了起来。
“我敢说你还没靠到跟前就要被射成刺猬。”
“这是为何啊?”
小旗越是解释,齐老二心中越是不解。
于他看来,前营兵卒既已溃不成军,那便该后营的顶上来,待前营整列完毕再合力绞杀明军。
可说到底,齐老二这辈子也只临过镇江一阵,而且那一阵拢共也没用上盏茶功夫,他又如何能理解用多少人性命总结出来的经验。
最终小旗也没再解释,而他也只能压着心中疑惑跟着小旗钻入了一座不起眼的小帐之中。
“选这地方可是有讲究的。”
入了帐中,小旗似是立马轻松了下来,也不管齐老二到底有没有问过便自顾自地说道。
“但凡遇到攻击,所有人便都想着往大队人马那里靠过去,”小旗一边说着,一边用刀尖在军帐上钻了起来:“后营的怕被敌军一趟冲进寨里自然不会开门。”
小旗感觉军帐已被钻出个小洞便停下话语,将一只眼对在上面检查视野如何。
“你猜被夹在中间的人会怎么样?”
“全死了?”
“全死倒不至于,但连死带伤损掉大半却是肯定的。”
“那这和我们........”
不消片刻,小旗一屁股坐在了床褥上,看到齐老二似是还没搞明白便引导了起来。
“笨!人都往后营大门跑,我们藏在寨子边上不就安全了吗?”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齐老二就算再迟钝却也明白了选择这里藏身的用意。
“说白了不就是往人少处跑吗?”
心中吐槽一句,他也便学着小旗的样子往床褥上坐去,可他屁股还未碰到床褥就见小旗抬手摇了摇,似是又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未几,一阵断断续续地脚步声传入了他的耳中,同时小旗也像准备确定什么一般蹑手蹑脚地往那小孔靠了过去。
齐老二知道以他们现在的处境最好是半点响动都不要弄出来,可小旗抬手时他正往床褥上坐去,双腿保持着极其标准的马步姿势。
这姿势于他来说不算太难,可若时间长了定会坚持不住弄出响动。
所幸小旗只看了一小会便将身子转了过来,随后他便伸手朝齐老二比划起来。
一个?
不是兵卒?
干掉?
看明白小旗的意思,齐老二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原本僵着的身子也缓缓直了起来。
若当面是个鞑子,那再给他们二人几个胆子也只能悄悄窝在这军帐里,可现在来的只是一个落单的民夫,那他如何还需把自己搞得这么难受?
既已沟通完毕,二人一面往军帐门口靠去,一面将兵刃缓缓自腰间拔出,只待那人靠近
便要杀将出去将其了结。
可计划终归不如变化,就当他们蓄势待发之时,那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便离他们越来越远。
见此情形,齐老二心中顿时一松,可小旗的面色却突然狠厉了起来。
“追!”
“啊?”
于他想来,那人既已走了,那他们俩便该在这里等到天将亮时再出去。
可在小旗看来,那人却是送上门的功劳,若是就这么让他走脱岂不白白废了老天爷的美意?
两人心思各不相同,可齐老二毕竟只是小兵一个,哪怕他再不愿拼杀,自家小旗既已作出决定他又有什么办法。
出得军帐,小旗朝四周往了一圈,待辨出那人离去的方向后就领着齐老二追了上去。
周显才掉头的原因倒也简单。
此处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自然不是大队人马该在的地方。
也正因此,时刻处在戒备之中的他在那二人还有丈许之时便心生警觉。
随后,三人一逃俩追,时不时还传出几声金铁交击之音,待到齐老二两人反应过来之时却已快要接近战斗中心地带。
看着不远处如狼似虎的明军,小旗心里自是有些后悔,可正当他打算带着齐老二后撤之时却见几个明军直直往他这边扑来。
如此情形当怎样应对?
小旗再次以实践给齐老二上了一课。
只见他将手中兵刃往周显才这边一掷,身子后转的同时猛地朝齐老二一个后踹。
随后他借着这股力道以极快的速度逃向远处,而还有些茫然的齐老二便踉踉跄跄地扑向了向仁生。
他到底也算是得了小旗真传,心知以这般姿态撞向那明军,自己的小命定然保不住。
索性放弃对平衡的控制,以一种完全无害的姿势摔在了向仁生面前。
“军爷饶命!”
............................
“你家.....你家大帅是谁?”
大帅?
这个问题算是戳到了齐老二的知识盲区。
镇江归应天管辖,可应天似乎也没有那种随军而动的大将,这叫他如何回答。
“镇江来的?”
“嗯。”
“就是他了,带走!”
这次夜袭朱慈烺从刚刚掌握应天兵权便已开始谋划。
但由于客观情况的变化,其主要目的却也一变再变。
最初,他只是想着不能被动挨打,要抽冷子给鞑子来上一下,好内振士气、外慑强敌。
之后,由于祝宝子送来了大部清军已然散出的消息,所以其目的就又变得更加明确。
到了这个时候,夜袭的具体目的虽然有了些不同,但其本质却没有发生丝毫改变。
总的来说就是将夜袭作为手段,以达到迟缓鞑子攻城的目的。
可当朱慈烺得知镇江囤积着大量钱粮物资,并且只驻扎这两三千本地降军的时候,他的心思就变了。
就如渣男遇到了新的目标一般,变得那么果断,变得毫不拖泥带水。
在那一刻,朱慈烺的心里只剩镇江二字。
什么迟缓鞑子进攻,什么内振士气、外慑强敌,统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是......
这个消息可信吗?
若真可信,之后又该怎么办?
“镇江这般重地,如何会只有三两千本地卫所军?”
朱慈烺问完这句便死死盯着三两丈之外的齐老二,哪怕夜已沉得厉害,他却仍想从那有些模糊的脸上找出可以佐证的蛛丝马迹。
“回大帅的话,先前的确不止这些,除了我们这些卫所军还有些鞑子。”
齐老二一边回话,一边抬起眼皮偷偷往前看了一眼。
朱慈烺说话之时他便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些太过年轻,可当他借着月光大体判断出“大帅”的年龄时,心中的惊讶却让他连后面的补充都忘了说出。
“那你为何又说只有三两千驻军?前后矛盾,莫不是在以大言欺我?!”
听到朱慈烺的喝声,齐老二立时被吓了个激灵,说话时甚至还带了些哭腔。
“大帅~~~!鞑子都出城了,我们这些押运粮草的又被强留在大营干苦力,镇江城里真没多少人了啊。”
听到这里,朱慈烺已经确定了消息的真假,自然也就以此为基推演起来。
既然镇江兵力空虚,那么囤于其中的物资钱粮便
如随意丢在路间一般,只要能将其付之一炬,那么留给鞑子的路便只有两条。
一嘛,无外乎就是在粮草耗尽前尽快撤军,
至于这二嘛.............
心念及此,朱慈烺不由甩了甩脑袋:这还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如何就能想那么老远?
“殿下,是真的。”
就当朱慈烺刚将自己从白日梦中拉出之时,审完其他的被俘镇江士卒的向仁生来到他的身前。
按说再次确定消息为真自然是好事,可他的眉头却在听完回报之后皱得更紧了一些。
为何?
获利越多便意味着越大的风险和难度。
镇江距应天足有一二百里,其间还少不了鞑子斥候四处游弋,哪怕将这两点全部忽略,却也需想法子攻破城墙。
距离倒还好说,有着此次夜袭的掩护,只要宿卫营立即动身,依着他们的脚程大抵能够赶在天明之前到达位于两城之间的宝华山。
此山虽然不大,但容得宿卫营藏上一个白天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可之后呢?
斥候、距离还有该死的镇江城墙,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必须要克服却又无法克服的障碍。
想到这里,朱慈烺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一些。
他其实已能想到多铎会选哪条路,而且也已想好此路会给应天、给江南、给明清两国的战局带来怎样的变数。
可面对这一个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他又束手无策。
重重压力之下,他已大好的伤势甚至都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禀报殿下,祝宝子回来了。”
朱慈烺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如何拿下镇江上,当那士卒向他禀报之时他也只是有些木然地往远处看了一眼,甚至都没有意识到祝宝子身边还多了一个身背长弓的中年人。
“微臣阎应元,拜见监国太子殿下。”
阎应元这个名字一出,朱慈烺便立刻从思绪中醒了过来。
待他再次看去,就见一人正以大礼伏于其马前丈许之地。
这般情形,漫说朱慈烺知道其堪称辉煌的战绩,便是不知又如何能薄待千里迢迢率军来援的忠勇之士。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朱慈烺口中不断说着,腿脚却未被此耽误半分。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直接从马上跳下,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到了阎应元身前将其扶了起来。
“早先就从奏折中知晓江阴有一位极善射术的典史,今日一见果然神勇非凡。”
“先帝也知道微臣?!”
此言一出,阎应元顿时惊得双目大睁。
在他想来,能亲眼得见太子殿下便已是他这区区九品的造化,现在听来似乎连先帝都知道世间还有他这一号人物,又让阎应元如何不惊?
“自是晓得的,父皇还曾说过等你再历练些时日便要大用,可惜..........”
说到这里,朱慈烺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也不知是在可惜崇祯殉国还是在可惜阎应元未能得大用。
“殿下节哀。”
阎应元先前才被提至九品,又如何知道该怎样安慰太子这般大人物,憋了半天却也只憋出这么一句,倒也让朱慈烺不好这么快就从哀思中恢复过来。
“社稷至此,方见忠勇之士,若能早日得卿相助,那鞑子怕是插翅也飞不过长江。”
用一句极为生硬的转折将话题扯回,随后朱慈烺便把此时的情况大体说了一遍。
可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预料之外的是,他的话音将将落下阎应元便不假思索地说道:“殿下,此事还要落在这几人身上。”
“他们?”
“正是,若有他们带路,只能骗过清军斥候,诈开镇江城门。”
看着跪在地上的齐老二等人,朱慈烺心中顿时犹豫了起来。
先前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可这帮人朝秦暮楚,实在让人无法信任。
若将希望全都落在他们身上,风险也着实有些大了。
“殿下,能否将镇江的银钱全都交我处置?”
对这种要求,朱慈烺自然是有多少答应多少,可同时他又万分好奇这位阎典史会如何施为。
“殿下的话都听到了?”
阎应元对着那些降卒问了一句,待见他们点头如捣蒜之后便又说道:“只要你们能助王师进入镇江,鞑子放在城中的银钱你们能拿多少便拿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