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呜……
冷风卷携着黄沙，灌进青铜大殿。
大殿最深处，白墨把一小块锁子甲，泡到刚刚调制好的药水里。
又把一根搅拌棒，递给白耳环。
“来，帮师父，一直搅拌。
“当你发现药水变粘稠，搅拌更吃力了，就告诉师父。”
白耳环蹲在旁边，立刻接过搅拌棒，满脸认真。
“嗷嗷嗷！”
狐狸山上每一个师兄弟，都有两项完美技能！
一，是给师父当小秘书！
二，是给师父当实验助理！
它抓着搅拌棒，模仿师父的姿势、速率、搅拌轨迹，开始一圈圈搅拌。
而白墨，笑着摸摸徒弟的脑袋瓜，便从旁边拿起一块铜板，轻轻吹掉尘土，开始阅读。
这是狐狸山本地出土的铜板，最后几块，马上就能看完。
此时，这新的一块，竟然字迹非常眼熟……又是青月君侯手书！
【……晋升君侯之后，我才发现，九国的君侯们为了修炼传说，普遍都没什么下限】
【一个比一个花招更多】
嗯？
白墨展颜一笑。
现在他最想看的文献，就是这传说相关的文献！
【曾经有人为了修炼冰封四海，为了构造出足够壮观的奇景】
【提前在海里投放了大量的凝冻药剂，让海水的凝点变高很多很多】
【又提前找来成千上万的云游学者，让他们观礼】
【施展传说之后，瞬间冰封百里大海】
【在这冰封海中，屠杀蛟族，斩获蛟珠一万三千颗】
【这仙人甚至把蛟珠，都送给观礼的云游诗人们，每人送了一颗，让他们去九国云游，去把这传说说给每一个人听】
【唉，我可真是鄙夷这种弄虚作假的人】
【海水是动了手脚的】
【观众是收了好处的】
【就连屠杀的蛟族，斩获的蛟珠……妈的那片海里，总共生活了两窝十五个蛟人，哪来一万三千颗蛟珠？】
【蛟珠也是他妈提前买来的……】
嗯？
白墨皱皱眉头，揉揉眼睛，重新看这篇文字。
“传说……就……这样……也行么？
“只要有热度，只要有知名度，弄虚作假也行？”
【我真的烦透了这种弄虚作假的仙人】
【听说有仙人修炼天灯，就驱赶着七千盏天灯，如同风筝一般，从丹国的东边飞到西边，又进入阵国，飞到阵国的南边，便如此，驱赶七千盏天灯，巡游九国，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所有人都在传，说这七千天灯，随风而来，随云而去，朝游北海暮苍梧，潇洒飘渺】
【可实际上呢，他妈的一千多人的车队，供养着天灯主人，人吃马嚼，跋山涉水，耗费钱粮无数】
【而且为了节省仙气，只在人多的地方，才会放飞天灯】
【唉……像这种搞虚假宣传的仙人，赚足了热度，赚足了眼球，他们甚至提高了九国民众的审美阈值】
【有他们吹的牛皮摆在前面，其他那些正儿八经的传说，反而在人们眼中显得平淡，没了话题性，失去了传播价值】
“啊？”
白墨愣了片刻，思量一番，发现还真是这样！
如果假新闻一个比一个劲爆，那人们就会觉得真新闻索然无味。
如果假传说一个比一个玄乎，那人们就会觉得真传说不值一提。
【有这些弄虚作假的牛皮大王摆在前面，我的传说，要怎么才能传播出去呢？】
【别人把东海冰冻三千里，屠杀万千蛟族】
【别人把天灯放上云端，随风而走，朝游北海暮苍梧】
【我这石中莲花，纵然可扎根于天地间任意角落，纵然花开不败，好像也还是很小家子气，好像也还是传播不出去】
【后来，在一个苦恼的清晨，我悟道了！】
【打不过就加入！】
【我也要去九国巡游，我也要去弄虚作假！】
【哼，不怪我没有操守，只怪这世道太浑浊】
白墨皱皱眉头，嘴角抽搐，拿起旁边的茶杯，啜饮一口。
“额……君侯……她……”
【然后在兴致勃勃的中午，我又发现，悟道没用】
【打不过就加入，这句话是对的】
【但加入他们，需要钱……】
【他们都是公子王孙，他们有大把资源随便烧】
【而我是一宫之主，只有丹宫这一个填不完的窟窿】
白墨一口茶水含在嘴里，愣了片刻，不知道说什么好。
又继续往下看。
【然后在凄风苦雨的下午，我重新悟道了】
【打不过就加入，这句话是对的】
【但……我打得过！】
【哈哈哈哈哈】
【放天灯的小子，结束九国巡游，回到瑶池圣地】
【圣地邀请到三百王侯，八百君侯，共同在圣地山脚下，扎下高台，迎接他归来，为他庆贺】
【这场庆贺声势浩大，声量传遍丹国，甚至影响到其他国度】
【这放天灯的小子，在登上高台的一刻，志得意满，风采无双】
【他的天灯升上天空，即便在白昼里，也熠熠生辉】
【他的名望和热度，也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而就在此时，我登台去挑战他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呼……
冷风灌进青铜大殿。
白墨端着茶杯，满脸呆滞，整个人在风中凌乱。
又一次为君侯彪悍的人生，感到由衷的震撼。
【我也不是什么莽夫】
【登台之前，我就想好了，就算打输了，我也不丢人】
【当然，这些菜狗都是样子货，都不怎么经打】
【这一场架打完，他的名望和热度，变成了负的】
【而他巡游九国，搭起高台，遍请高朋，这些年积累起来的名望和热度，都变成我的了，哈哈哈哈哈哈】
……
窗外夜色深浓。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安安静静。
绝大多数实验员，都已经下班了。
只有洪小云，还坐在实验台前，摆弄一堆瓶瓶罐罐。
她左瞅瞅，右看看，把手边的一筐汨罗人参，“刷”的吞进白雾里，吞入梦境中。
又把桌子上一堆乱七八糟试剂，“哗啦啦”都倒进废液桶。
最后脸红心跳，满脸紧张，开始写实验报告。
【……今日报废，汨罗参十八根……】
一边写，她的手还在打哆嗦。
便听脑海中，传来青月君侯的声音。
“小云儿加油！
“你是最棒的！
“师父相信你！”
洪小云满脸烫红，快要哭出声。
“师父……我们……我们还需要多少材料啊……
“我真的好害怕啊……万一被抓住了……”
她脑海中，青月君侯的声音，斩钉截铁！
“没人会抓的！
“只要你的研究还有进展，只要你还掏的出成果，那你浪费点材料，就天经地义！
“别说你把汨罗参拿给师父，是为了拯救世界。
“就算你自己喜欢这个味道，把它们当萝卜吃了，你领导也放不出来一个屁！”
洪小云写实验报告的手，更是狂打哆嗦。
最近材料研究所，也在参与雾冰计划。
她在师父的帮助下，确实拿出了一些成果。
但师父这种狂野发言，还是让她很难接受。
“师父，你……你自己当年，也这样偷吃经费么？”
她脑海中，青月君侯沉默片刻，随即骂骂咧咧。
“他妈的……
“当年有人这样偷吃我的经费！
“我是那放不出一个屁的领导！”
……
大殿里，白耳环还在一丝不苟，搅拌那桶药汤。
白墨喝着茶，表情古怪，继续看青月君侯的自传。
【打赢那个废物圣子，从高台上下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真是一个天才！】
【哈哈哈哈哈哈】
【那些垃圾天灯，都不怎么亮了，不知道是被我打的，还是因为没了传说认知度】
【那个废物圣子，趴在地上吐血，不知道是被我打的，还是舍不得自己这些年弄虚作假的辛苦】
【就在走下高台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一点都不讨厌弄虚作假】
【这些假传说，花费偌大人力物力，他们也不容易】
【我何苦讨厌他们呢？】
【我只怨这种假传说太少了！】
【瑶池王侯看我的眼神好像不太对劲，但我没有时间搭理他了】
【听说冰封四海的那个小子，要在东海之滨摆宴，展示他斩获的蛟珠】
【我得马上赶过去】
【路途遥远】
【时间还是很赶的】
白墨端着茶水，把视线从铜板上挪开，缓了一会儿。
感觉君侯真的……很难评价。
她这么生猛，真不怕被报复么？
瑶池圣地能饶得了她？
白墨又喝一口茶，才继续往下看。
【赶往东海的路上，遇到几个莫名其妙的混账，想要阻击我】
【这些臭鱼烂虾真的很讨厌，偷袭别人，下手又阴又狠，招招要致人于死地，但实力又稀松，也不提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我把他们都干碎了】
【但我一点都不开心】
【他们身上没有传说热度，又是在荒僻无人处偷袭我，我打赢他们，也增加不了自己的传说热度】
【白白浪费我的时间】
【唉，越来越不爱打这没有热度的架了】
白墨扯扯嘴角。
看来瑶池圣地，也是有脾气的，也确实出手报复了，只是没成功……
【赶到东海之滨的时候，我又发现自己真的是个天才】
【哈哈哈哈，我登上冰封君侯的门时，蛟珠宴已经开了】
【宴席上，他们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席间的妃子、舞女和佣人，都戴着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蛟珠，闪烁珠光宝气】
【丝竹之音，靡靡乱耳，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而就在这时，我登场了】
【我衣袍染血，带着五个臭鱼烂虾的脑袋登门】
【笑着问在座各位，这里有五个狂徒，问他们认识不认识？】
【全场都尬住，而我感觉到，我的传说热度又涨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冰封君侯盯着两颗臭鱼烂虾的脑袋哭了，跳出来要挑战我】
【正合我意啊】
【哈哈哈哈哈哈】
“啊？”
白墨放下茶杯，又仔细看了一下这段文字，感觉信息量略大。
五个臭鱼烂虾，三个是瑶池圣地的来报复，两个是冰封君侯家人阻击？
品味一番后，又继续看。
【事后回想起来，那一天时间里，我连着干碎七只臭鱼烂虾】
【虽然不怎么费劲】
【但在加上几万里的路途奔波，其实还是很累】
【不过，这劳累都值得，我能感受到自己的传说热度，在高涨】
【甚至流火帝君，也在与北落王侯喝茶时，笑着夸奖我，说我这种做法是对的，就应该有人跳出来，整治这些弄虚作假的夯货】
【他说序列三的小辈们，就应该这样，多打一打，多切磋切磋，仙术才能长久进步】
【那时候，我觉得帝君说的很对】
【许多年后再想，我才恍然发现，自己真的应该感谢帝君】
【他这看似无意的一番话，为我的鲁莽行动定下了调子，也为这种事划定了范围，让序列二的王侯都不得下场】
【许多年后，弄虚作假的传说挨揍越来越多，数量少了很多，真正凶猛的传说越来越多，真正厉害的君侯渐渐抬头】
【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功劳】
【但后来才想明白，这里面不只有我的功劳，还有帝君的庇护】
三言两语间，白墨仿佛看到那个时代的厮杀和纷争。
此时喝着茶，只有一声叹息。
【后来，我慢慢发现，我的传说种子石中白莲，也并没有因为传说热度而加强】
【它还是当年那副模样】
【我很困惑】
【我去调查，发现民间传说的，不是石中白莲，而是我这个人】
【他们都不知道石中白莲到底是什么】
【反而都在传说一些，青月君侯，无双战仙，天下无敌，之类的话】
【我很郁闷】
【总感觉传说热度歪了】
【虽然回想这些年，我好像也确实，变得越来越强了……】
……
僻静的实验室里。
洪小云写完实验报告，还是心虚。
颤抖的手，下意识拿起手机。
却见屏幕“叮”的一声亮了。
原来是热搜推送！
【西州boss交易所，竟然有守护神！】
“哦？
“大半夜的，怎么还在推送这个啊？”
她点击进入，却见即便半夜，这新闻的热度也达到了恐怖的九位数！
“哇，热度真高啊。”
她一边滑动屏幕，看这热搜的具体内容，看到那鱼腿草触须的照片。
“哇，好大啊！”
便听脑海中青月君侯幽幽道。
“这玩意儿，以前我们丹宫，也有一颗。
“就是半死不活的。
“他这可太肥了。”
沉默片刻，君侯又发现不对劲。
“嗯？
“他这东西，有九位数的热度？
“那岂不是几乎九州每个人，都知道了？”
洪小云点点头。
“估计是给每个人的手机都推送了吧？
“而且不只一个平台，不只一个软件。
“我看哔站、红薯、微薄、快抖……都在推唉……”
她翻看一个个软件。
“估计等明天早上，大家都起床了，都看到了，这消息的热度还会更高。”
她一边说，突然发现，脑海中的君侯沉默了。
“师父，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劲么？”
又沉默许久，君侯的声音才响起。
“我发现，你们这时代，有个bug！
“一夜之间，一则传说，就能分发到每个人的面前去？
“这传说的热度，增长也太快了，简直不讲道理！”
梦境里，青月君侯坐在按摩椅上，瞪圆了眼睛，攥紧了拳头，回想自己当年，四处征战，万里奔袭，只为那一点传说热度！
再看徒弟手机上这玩意儿……
她的眼睛，瞬间红了！
这两天又冷又热，还挺折腾人。
书友们也都要，注意保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