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太子而言。
南方的疆土虽然更好,但那事实上是属于整个大明所有国民的产业,是内阁用来还政府债券的国有资产。
而整个北疆才是他将来能否当一个有资本实力的帝王的基础。
毕竟现在整个北疆都算是皇家私产,而他作为将来的皇帝,整个北疆也是他将来真正要继承的财产。
所以,太子对罗刹国东侵的反应最是强烈。
在釜山任宣抚使的太子甚至因此主动写密信给朱翊钧,希望能在将来调他去北疆做官,而可以让他提前了解一下北疆,以免将来坐视皇产被罗刹国全部鲸吞。
朱翊钧在这后不久就满足了太子的这个请求,而让升任太子为瀚海总督,让他管理偌大的漠北疆域。
同时。
朱翊钧还派了一支由许多皇族子弟组成的军队作为了他的督标。
所谓督标就是可以受总督节制的主力兵团。
因为罗刹国征讨延明城的事,也让很多皇族子弟不满,毕竟如今整个北疆的利益也会影响他们的利益。
所以,朱翊钧便把这些主动请缨想去打罗刹的皇族子弟也都派给了太子,让他们去协助太子,去维护自己皇家的产业。
当然,真正去援救延明城的主力兵团则不是太子和这些皇族子弟,而是李如松率领的天子亲军卫和京营之一部组成的兵力。
虽说北疆是皇家私产,但也是大明领土,朝廷自然也是要管的,也是要通过枢密院出动军队的,不能只是皇帝出动军队。
谁让大明是君主专制之国呢。
当然,官僚士大夫也不敢不积极为皇帝陛下捍卫财产,毕竟如果不为皇帝陛下捍卫这些财产,那皇帝陛下就会把养皇族宗室的经济负担转移回国内,又让国内的士民养大明皇族宗室。
所以,王锡爵的内阁和李成梁的枢密院都没有反对支援延明城,甚至,王锡爵还主动表示应该灭掉罗刹国,而不让北方存在任何一个国家。
毕竟北方都是大明皇家的私人领地,只能有皇帝的雇员替皇帝管理,不能有所谓的国家君主,什么罗刹国就不应该在北方存在。
“为使北境无国,当应该尽快加征商税,增加朝廷岁入,而避免天下人不相信国家能还得起债,毕竟天下人都知道,用兵于北境是徒耗粮草的事,都会担心朝廷会不会因为穷兵黩武而不能再偿还大量的债务。”
这一天,刘确贤就也因为王锡爵主张该灭掉罗刹国而说起了王锡爵之前提到的加征商税一事。
王锡爵听后颔首:“加征商税,我这里自然没意见,但朝野内外的反对声还是不少的,都说加征商税是会伤民的,言商税加征,所加征的商税最终都是要转移到小民身上,进而让许多百姓开始不敢再买货,只依旧自给自足,乃至宁肯闲着,也会不再想着去多做点工,多挣点钱,进而使百姓游惰之性更重。”
“应该不至于吧?”
刘确贤笑着回了一句,就道:
“因为鄙人是当过小民的,想必元辅也知道鄙人出身寒微。”
王锡爵颔首。
刘确贤接着道:“所以,鄙人知道,要是物价一直涨,作为小民,反而会更愿意买货花钱,为的是怕将来再买不起想要的商货,如果商货价格不涨甚至还跌,反而不敢买,而只愿意把钱捏在手里的,所以加商税倒也不用担心会累小民。”
王锡爵听后颔首:“倒也是!我本也不是很虑这一点,更担忧的其实是,眼下的商税若要加征,最难的地方还是在于,天下经商之人中,官商和有权贵官僚背景的商贾占大多数,平民出身的商贾还是少,而现在,要他们去加征他们自己的税,这无疑会很难,且比之前清丈田亩都还要难!”
“盖因之前清丈田亩时,他们这些权贵官僚已经是主要靠商利和放贷取利,而非农业也!”
“故而,朝廷强行清丈田亩,对他们而言损失不大,甚至不少权贵官僚稍微有些忠心的,还会体谅国家,知道国家亏空严重需要增加岁入的,而会主动配合,也因此,先太师清丈田亩才能成功。”
“所以,现在不是清丈田亩,而是让天下官吏自己去加征自己的商税,他们定然不会认真执行此事。”
王锡爵这么说后,刘确贤点了点头,也看出了王锡爵作为商贾出身的士大夫在加征商税方面表现出的犹豫,便道:
“这也的确是真正难的地方,以鄙人愚见,或许不必去查天下商贾有多少商利,而只需在各大关口增加榷税与关税,就能实现商税加征。”
“这样的话,会不会让他们干脆勾结沿海沿边小民参与走私,乃至行起盗寇之事,且将盗寇之事频发归咎于商税加征,与民争利太过,而使小民走投无路,所以才使得许多小民转为盗寇?”
王锡爵又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刘确贤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知道王锡爵还是在犹豫。
对于眼下的大明而言,收取商税的确还是个很大的难题。
难题就在于官僚阶层中的大多数愿不愿意。
如果官僚阶层中大多数不愿意,就会造成商税不但征不上来多少,反而会增加不少内乱。
所以,就算王锡爵和刘确贤这些大臣们愿意加征商税,他们也不得不慎重对待。
“朕近闻你们最近在议加征商税的事?”
朱翊钧这一天也在侍御司问起了王锡爵等执政公卿。
王锡爵回道:“是的,陛下,因还未议定,所以还未上奏于陛下,在臣等看来,眼下天下商利已远超农利,而要增加岁入,且为了避免国内弃耕严重,影响本土粮食产量,进而影响天下戎政,尤其是用兵于北疆的粮食供应,故臣等认为,商税已到了不可不征之时。”
“因为只有加征商税,才能谈免田税的事。”
“既然是已经到不可不征之时,那为何还没有议定?”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些执政大臣们果然是不缺乏与时俱进地主动改革一些利益分配制度的想法的,只是他们也往往会因为考虑的比较多而不敢果断地去挑战整个官僚集团,也因为自己本身阶级属性,而不能完全做到足够有胆魄去得罪占据天下商业主要规模的天下权贵官僚。
王锡爵这时回道:“回陛下,皆因臣等担心天下官僚并不愿意加征商税,故而挟民生事。”
“既然事涉天下官僚,那就该和天下官僚们谈谈。”
朱翊钧说了一句,看向王锡爵:“元辅,朕且问你,你是真心要加征商税,还是假意要加征商税?”
“臣岂敢虚伪事君!”
“自是真心。”
王锡爵这时起身回道。
朱翊钧因而点了点头:“既是真心,这件事,卿作为元辅就该自己行动起来,不要白得了朕给卿授与的提名之权!”
王锡爵拱手称是。
朱翊钧则在这时起身摸着微凸的腹部道:
“常言道,事在人为,既然担心天下官僚不愿意,卿可以亲自去跑一跑,问一问,谈一谈,这加征商税之事,不是只可以利朝廷,也可以利地方官府的,无非是在分税制上面再做些修改而已。”
王锡爵听后恍然大悟,随即就拱手道:“果然圣明无过陛下,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
朱翊钧颔首。
……
“元辅明白什么了?”
而在散朝后,因王锡爵在御前说自己明白了的话,而李成梁便不解地问了王锡爵一句。
王锡爵笑着回道:“自然是去谈分税制改革的事,国朝的税,素来是一部分留于藩库,一部分解送两京的,而既要加征商税,固然是需要官僚去执行,但保证商税加征后的地方安宁,也是需要官僚去保证,而朝廷要想加征商税成功,进而成功代替农税成为国家主要岁入,还使国家岁入增加,那就不能既让地方官僚去得罪人又让他们没好处,而这里面,加征的商税如何分配是关键。”
“也就是说,要让地方藩库也因为商税而岁入增加才可。”
李成梁说后就问道:“这岂不是要增强地方官实力?”
王锡爵点头:“枢相说的是,但如今的大明,强干弱枝本就不合时宜,何况增强的是地方官衙的财力,而非是地方大族的财力,如此,或许反而利于地方官衙用地方藩财去扶助农工,进而对抗地方豪右,而尽量使当地的财富之增减更加平均。”
李成梁听后颔首:“幸好朝廷现在是流官制,不然,还真是担心这样会让本土也出现强藩。”
“得赶紧加修铁路、尽快在中土组成铁路网,使东西南北贯通,如此就更加不用担心地方财力做大的事。”
这时。
陈于陛也跟着说了一句。
王锡爵点头:“陈阁老所言极是,到时候吾便以此为诱,行二桃杀三士之策。”
众人颔首皆笑。
于是,王锡爵便在接下来向皇帝请旨巡视天下内政,而查盛世之下有何隐忧,以免居庙堂太久,过于隔绝中外,使上下不通。
朱翊钧便准了王锡爵所请。
如此一来,大明便有了首辅巡视天下查问民政的第一个例子,而开始颇有二元制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