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餐厅里,只有克雷顿和唐娜两个人围着圆桌享用下午茶。
其实后花园的风景很好,更适合这种悠闲的活动,但现在的季节让室外用餐变得受罪。
前不久热沃刮了一场暴雪,这是克雷顿在这里住了几年也没有遇到的,萨沙市也开始急剧降温,气候的异变让人不安,不过这和点燃壁炉的室内则没有什么关系了。
唐娜漫不经心地将一块蛋糕塞进嘴巴,再端起旁边的茶杯,将蛋糕冲下肚。
她心里想得都是上学的事,完全没能尝出厨师的精湛手艺。
“你的这种吃法比较适合酒馆。”克雷顿评价道。
唐娜本能地抬头反问:“那有什么不好?”
克雷顿放下刀叉,撑着下巴看她,面露微笑:“没什么,还挺可爱的。”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唐娜脸红了,她低头躲避叔叔的视线,佝偻的背开始挺直,裙下的双腿并拢,手里的刀叉也拿稳,有意识地学习淑女用餐的姿势。
克雷顿笑着看她的变化,这一招是他做军官时学到的。
在过去,他只要在那些总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新兵面前捏着嗓子喊:“哎呀,您又掉下来了,一定是练习到腰酸腿软了吧,一定要好好休息呀。”或者“真是太辛苦了,来来来,喝点水,要不我去将军那儿给您申请一张天鹅绒大床?”这样礼貌的问候总是能让那些懒惰的新兵重新开始练习。
不止是那些大老爷们儿,这一招对十五岁少女也一样管用。
一个仆人走进餐厅:“老爷,您的报纸。”
他恭恭敬敬地将报纸放在桌上,随后离开。克雷顿拿起报纸摊开,整个过程中手上一点油墨也没有沾到,因为仆人刚刚熨过它,就为了烤干报纸上的油墨,不会脏了阅读者的手。
整张报纸都热腾腾的,拿着的感觉很好。
克雷顿上一次体验这种待遇时还没有退伍,他颇有些怀念地展开报纸阅读着。
“虔诚还是异端?”
这是这份地方报纸上的头条标题,难得的引进了一条国际新闻,似乎是陶顿那里又出了问题,但是报纸上关于这点的内容语焉不详,好像根本没打算让读者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克雷顿看完了整片文章,也只能了解到陶顿人似乎在为宗教问题头疼,而且他们做出了一些很恶劣的尝试,可能会影响全世界。
不过他不信教,管它呢!
他粗略地翻了翻,没找到感兴趣的东西,于是翻回笑话版块,一边看一边自顾自地笑出声。
唐娜被他的笑声吸引,她偷偷地抬头,想要看他在看什么,但她只能看到报纸的背面。
一个小的广告版块吸引了她的注意。
“家有十五岁年轻女士,活泼如六月狮子,急觅严师”后面附带的
唐娜放下刀叉,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能不能不去上学?”她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克雷顿的脸从报纸后漏出来,诧异地看着她:“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好了。而且之前你在热沃也说要学本事。”
“我想学的不是这个本事,而是你用来对付敌人的那些本事。”
“你以为世界上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暴力来解决?”克雷顿放下报纸,认真地看着她:“想要对付一个敌人,可以用的手段远远不止有暴力,还有欺骗和结盟。”
“不懂得文法的奥妙,一张漏洞百出的文件就能把你骗得团团转。”
“不懂得礼仪,那些懂得礼仪的人可能会轻视你,你会发现自己很难说服他们做你的盟友。”
“不懂得算数,你干什么都可能吃亏。”
这些话都是他的经验之谈,他栽了许多次跟头,不希望有其他贝略继续栽跟头了。
听到这样诚恳的话,唐娜也有些犹豫,不过她还是有争辩的理由。
“但是,这些在家里就可以学啊,没必要去学校,你也找了家庭教师”
“时代不同了。”克雷顿叹息着说:“现在只有学问还不够,人们还需要一张纸来证明他们学完了这些东西,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立刻嫁人,但就算你打算像男人一样做技术工作,也需要一张证书来获得工作的资格。”
“现在就连当屠夫都要先考一张屠宰资格证。而有露天屠宰资格证的高级屠夫就是比只考过普通屠宰资格证的屠夫拿的更多。”
“城市人怎么这么麻烦?!”唐娜大声叹气。
克雷顿认为她大概是要回心转意了,心底放松了下来。
然而唐娜再起波澜。
“但是我还是觉得我不应该去上学。”她言辞凿凿,声音在餐厅回荡,好像一个大演说家:“因为你需要我,我也能帮上你的忙,总不能让那个绿头发在你身边胡言乱语。他肯定会让你浪费一大堆钱资助他自己的研究的,炼金术士都这样。”
这话倒是在理,克雷顿现在还犹豫是否要留用朱利尔斯。
按理说朱利尔斯也做了不少贡献,但每当他想到朱利尔斯的贡献,连带着回忆起的还有那张破嘴。
不过为了让唐娜去上学,克雷顿坚定了雇佣朱利尔斯的决心。
“他还不错,我会严格限制他的报价的。”
唐娜急切地站起来:“那克拉拉怎么办?她还需要我的魔法来约束,我总不能带着她去上学!”
“你把她留在这儿就行,我觉得她有变聪明,应该对我没什么影响了。”克雷顿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感觉到羞愧,他就像政府的公务员对前来讨薪的残障士兵那样无情,一句“感谢您为国家做出的牺牲”就能把一切一笔勾销。
唐娜显然也气坏了。
她在餐桌边反复地踱步,心底推翻了之前“绝不嫉妒克拉拉”的想法。
小恶魔现在的形象就正正好好,有两只方便的手,可以拥抱和鼓掌、做手势,锁骨下方却依旧是那些蜘蛛脚,不为社会所容。
克拉拉但凡再往下多长一点身体,克雷顿估计也要送她去上学了。
“我真的有不能上学的正当理由!”她委屈地大吼。
克雷顿微笑点头:“那么请你告诉我这个理由是什么。”
唐娜张了张嘴,但什么也解释不出来。
于是克雷顿继续念叨着自己的计划:“每天有五门课程——文法、音律、舞蹈、算数和礼仪,每门课一个小时,每个周日可以休息。”
“一天五个小时,应该还可以”
“每门课都有作业,我觉得每种作业都至少得有半个小时,这样才能让你记住课上的内容。而且这几门课只是最基础的,根据你的反应,我还会酌情增加其他的项目。”
唐娜走到椅子边倒下,仰头靠在椅背上拼命吸气,不像狮子,像一条倔强的河豚在岸上逐渐昏迷的过程。
看到这一幕,克雷顿很是高兴:“太好了,装晕正是淑女最重要的技巧之一,看来你已经学会如何避免不适合的话题发生,我会和你的新礼仪老师说明的,这样他就可以跳过这一部分。”
说着,他拿起胡椒瓶凑过去当做嗅盐,希望唐娜能够完成最后一步苏醒的表演。
这种替代是行之有效的,唐娜吸了一大口胡椒粉,立刻变得活蹦乱跳,比瘫倒前更加精神,并且狠狠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打在克雷顿的胸口,他的反应是欣喜若狂。
“真是精妙而简洁的表达方式,我怎么就把这个给忘了?还要加上近身格斗这门课!之前说好的剑术也不能少,我们再加两个小时!”
唐娜气得跳起来疯狂摇椅子,这个举动更刺激了克雷顿的教学本能——如果这种东西真的存在的话。
“太对了!还有马术!我得马上记下来。”
“我同意上学了,但至少让我在上学前轻松一点吧。”唐娜停手哀求道。
克雷顿不理解她的意思:“除去睡眠时间,你不是还有四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吗?”
唐娜再也忍受不了,她冲出餐厅,跑到马厩那里抢了一匹马,通过灵性沟通让它冲出新家,直奔夏绿蒂小姐的家而去。
一个小时后
“他欺负我!”唐娜抹着眼泪。她本来没有多伤心的,但是看到夏绿蒂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是啊,贝略先生这次也太过分了!”夏绿蒂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同样抱怨道:“淑女要练剑术和格斗做什么,马术也不常用啊,我这就去劝他把这三门课取消掉。”
唐娜急忙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别这么做,我就只想要这三门课,你帮我取消其他的课就好。”
夏绿蒂愣了一下,看着她还带着泪痕的脸,忍不住笑起来:“你还真是个怪女孩。”
唐娜正想反驳,但门忽然被敲响了,夏绿蒂走出去开门,留下她在房间,没一会儿,她看到克雷顿和夏绿蒂一起走进来,顿时紧张地站起来。
“如果你不想让马被偷走的话,就别把它随便栓在树上”克雷顿说着,向她伸出手。“我们回去吧,刚才我没有考虑到时间的限制,这是我的错误,不过我现在有一个新的规划,绝对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唐娜没有拉他的手,她很警惕地缩着。
“我要先知道这规划是什么。”
“简而言之,我把文法、舞蹈和战斗的课程合成了一门课,由我亲自教授,而且绝对有趣。”
克雷顿的信誓旦旦让夏绿蒂也有些不安。
“这么多不同的项目怎么能合成一门呢?您到底要教她什么?”
“这其实是能做到的,只要你愿意花点时间去想。”
回答完夏绿蒂,克雷顿看向唐娜,他看起来非常的自信:“关于这门新课,我称其为《戏剧写作及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