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四扇,”滕贵妃又说下去,“已是冬天了。冬天是内省的季节,也是对自己取得的成果更加理解并安安稳稳享受的季节。它体现了婚姻美满和家庭幸福。”
李一平看着屏风上那一对年轻夫妇正坐在一间豪华精致的厅堂里吃酒。他们的身子紧偎在一起,丈夫的一只胳膊搂着妻子的脖子,另一只手端着一只酒盅正往她嘴边送去。李一平看罢,没有言语。
滕贵妃说道:“我和皇上结婚不久,一天在京师的一家古董铺子里发现了这套屏风。我越看越蹊跷,越看越惊异。你不知道,这四扇屏风上的图画恰恰正是我自己一生中四个代表阶段。当我在家乡时,有一次我确实梦见了四位美丽的女子。后来,我赴京选秀,果然成了贵妃。一日在京城乘马,正看见我梦中曾经见过的四位女子。这之后,我又正好收了银莲做奴婢,她就是我在梦中选定的那个最美丽的女子。大人,你说这事巧也不巧。当时我就用一百两银子将它买下,这套漆屏风就成了我家最珍贵的财产。第二年,也就把它带到了皇宫。有多少次我和银莲一起坐在这四漆屏前细细欣赏着它,谈论着我们奇妙的缘分。上个月的一天。吃罢午饭,天特别的炎热。我唤管家把一张湘妃竹榻放在这漆屏的前面,因为这儿常有习习的凉风,躺在竹榻上又正好面对着那第四扇屏风,那对夫妇的缠绵恩爱正可消解我的闷乏。就在这时,我惊奇地发现漆屏上的图案改动了,画中那个人正将一把匕首对着丈夫的胸膛!”
李一平惊叫一声,忙俯身再细看那画面。现在他看清了,那个女人搂着他丈夫的左手里正紧握看一把匕首,尖刀正对给她的心窝。她疑惑地摇了摇头,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滕贵妃提高了声音继续说:“我一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了这个变化。我的头脑禁不住又开始狂乱浮躁。我揣摩着也许打造这套漆屏的工匠当初不小心将一块薄银片粘在潮湿的红漆里,当表面侵蚀了,就在这个不吉利的地方显露了出来。可是我很快就发现那处薄片是后来加上去的,而且加得相当笨拙,因为就在那块地方的周围我发现了一些小的裂隙。”
李一平慢慢地点点头。他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
“因此,唯一可能的结论是,在一次我根本记不清楚的精神狂乱时我自己作了那种改变。此外,第二个结论也是十分容易得出的,那就是当我精神狂乱时正计划着杀害皇上,而误杀了银莲。”滕贵妃激动地说着,又长长吁了一口气。迅速将目光移开漆屏,脸上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那漆屏死死地缠住了我,再也不得安宁。从此以后,我连续好几次都梦见我正在下手杀死银莲。我从这种可怕的、令人窒息的恶梦中醒来时往往大汗淋漓。即使在我醒着时,这种狂乱的冲动也无时不在困扰着我、折磨着我。我感到了绝望,我有了一种极可怕的预兆。那漆屏使我整天提心吊胆,心神恍惚。但我又不能将此事告诉皇上。他可以忍受一切,却不能忍受我这种可怕的念头。她一旦发现了这一点,她便会心碎的。
“看来我们逃不出劫数,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今天我们在花园的树荫下吃罢午饭,我觉得空气闷热,心里很是烦躁不安。我告诉银莲说,我要到书斋去休息一会。然而书斋里也很热,我的头隐隐作痛,心情无法平静下来。于是我决定到银莲的房间里去休息一下……”
滕贵妃说着,一面站了起来,拉定李一平:“你跟着我来。我指给你看看。”
她拿起了一台银烛,两人一同走出了书斋,穿过一条弯曲的走廊,来到过道口的一扇门前。
滕贵妃打开了这扇门。里面是银莲的化妆室。一张紫檀雕。花的大梳妆台立在右首,梳妆台上有一面擦亮的银镜。左首的一扇小门前放着一张竹榻。正中是一方紫檀雕花圆桌。滕贵妃说,那圆桌上原来还放着他后来打碎的那个大花瓶。左首那扇小门外是花园。银莲平日就在小门前的那张竹榻上睡觉——正面对一扇红漆房门,房门里便是银莲的卧室。
滕贵妃从怀中取出一把精巧的银钥匙,将那红漆房门打开。他让房门半开半掩着,向李一平说道:“今天中午我走进这间梳妆室时,银莲正躺在竹榻上睡午觉。我走近卧房门时,那房门当时就象现在这样半开着,只见银莲光着身子脸朝里躺在床上。她的头枕在弯曲着的右臂上,一头美丽的长发蓬乱地散开,好象一块村在双肩下的黑丝绒垫,头发还从床沿上垂挂下来。正当我想要走近她时,突然眼前一片漆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迷迷糊糊地醒来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梳妆室的地上,那大花瓶打碎的瓷片散了一地。当时我头痛欲裂、思绪混乱。我见那丫环还躺在竹榻上打鼾。我挣扎着爬了起来,踉跄地向卧室走去。当我发现银莲还象刚才那样平静地躺在床上时,心里感到很宽慰,头也不感到晕眩了。可是当我走近床边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我突然意识到了我已干出什么事来。我的那柄古玩匕首已经插进了她的胸膛,她早已死了!”
滕贵妃双手掩面,身子靠着那扇红漆房门,轻轻抽泣起来。
李一平走进卧房,观察那张铺着篾席的宽大的床。他发现靠枕头的地方有少许血迹。他抬头看墙上,一束丝带吊着一个空的刀鞘,旁边挂着一张古筝。卧房的窗户厚厚地糊着一层白纸。窗下一张茶几,两边各放一只圆凳。隅角里堆起四只朱红衣箱——每一只装着一个季节的服装——旁边端正地放着一个银柜。
李一平走到滕贵妃面前,轻轻问道:“之后你又做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