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侠菩提请辞离去,蔺重阳给自己斟了盏茶,一饮而尽。
“以他之性格,在知晓一切之后,必会自最初的源头出发,怪贩妖市,接下来要变天了。”
在方才的谈话之时,他只有一点,没有与对方说明白,不过侠菩提也没问,那便是应天王戒曾失落过。
深海主宰与七元的缔约之中,便包括:待他脱困后,持有王戒之人必须将王戒归还。
这一点,重要,却又不是那么重要,至少不会影响侠菩提之决策。
经过今夜之事后,怪贩妖市与红冕边城,便不再需要他操心,待战栗公,龙戬,以及九轮天先锋三方先在妖市争出胜负,再谈其他。
话说回来,森狱如今被地冥那么霍霍,阎王竟然还未将其余五王解放,想来,他们双方应当达成了某些合作,毕竟阎王可不是爱护子民之人。
不过,无所谓,区区一个黑海森狱,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
“这步棋落下,六王之中,便只剩彩绿险磡之燹王置身事外。
既然太古先知都有所准备,那么,同为近神之灵的圣痕者,是否借机做过相应的布置?”
手指轻叩桌面,蔺重阳思考着这一可能,三六九谶言并非绝对。
看来,他需要找个时间,前往拜访一下这位前辈了。
…………
山顶之上,因为自成天地,所以伏字羲两人并不知晓山脚下的变数。
在玉离经将剑器收起后,伏字羲便从昔年辅左天鬼谈起,自天鬼率军入侵中原,到他与蔺重阳的初见,再到鬼狱政变之后,重伤的他被八岐邪神所救。
从东瀛到原始幽界,再到认识寰灵……
一件又一件往事,被伏字羲道出,玉离经虽然已经镇定下来。
但是,这不代表他能接受,或者说,他其实有些无法接受,实在是,太过于离谱。
当年跟着亚父与义父,与鬼麒主斗智斗勇,甚至还当过俘虏,玉箫姐姐也因此而亡,结果……
现在跟他讲,鬼麒主其实是他亲生父亲,当年设计让他被亚父他们收养,是为了在战中保护他。
毕竟,就当时的情况,跟在君奉天他们三人身边,定然比跟在伏字羲身边,更加安全,事实也确实如此。
牺牲已经铸下,结果现在才跟他说这些,这不管换谁来,都很难接受吧!
看玉离经隐隐展现出的排斥,伏字羲多少是有些无可奈何:
“我的时间快到了,虽然无法等到你唤我一声父亲,不过,能见到你我就满足了。”
听到对方话语中的萧瑟,不知道为什么,玉离经觉得,自己似乎,能够接受一些事实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疑惑:“什么时间?”
以及,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的,一点担心。
听到他话语之中,那微不可查的担心,伏字羲反而洒脱了不少:
“你以为,本该被封在天剑名峰的为父,又是如何能站在你面前,那位又为何会放心,让为父与你独处?”
话语甫落,原本尚且凝实的“躯体”,此刻竟是变澹了些许。
“随我去山下找师伯。”玉离经见状,话语几乎脱口而出:“师伯修为通神,必能……”
“傻孩子,为父这一生,太过于跌宕起伏,如今也累了。”
尚不待他说完,便被伏字羲出言打断,辰初在潜意识里,已经认可了自己的出生,死前能看到这一幕,对他来说,已是意外之喜。
玉离经沉默了良久,方才说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伏字羲,与昔年发动血河战役的鬼麒主,明明是同一个人,给他的感受,却是大不相同。
虽然,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心中却也没有方才那么排斥了,因为只要他还活着,有些东西便无法割舍,或许在今后,他会尝试着让自己接受。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伏字羲轻叹道:“辰初若是愿意,便将为父的尸体,自觉龙海打捞上来,与你母亲葬在一起吧。
见过你之后,为父也有脸去见寰灵了,希望她不会怪我。”
“好,我答应你。”玉离经颔首道。
“这是为父唯一能留给你的了,如何使用,要不要使用,看你自己。”
出言同时,只见伏字羲凝指一点,将包括伏家传承在内的一应记忆,汇成一道幽微灵光,融入玉离经眉心:
“玉离经,很好的名字,以你如今的身份,确实不适合再用伏辰初了。
那便将这个名字,刻在为父的碑上,也算给为父与你母亲,留点念想……”
随着话语落下,他之视线,亦开始变得模湖。
隐约之间,伏字羲似乎看到,有一道魂牵梦萦的身影,在向他缓缓走来:
薄命生遭风雨妒,多情枉受蝶蜂怜;更无一语归何处,再欲相逢动隔年。
记忆中开始变得模湖的容貌,在此刻,重新变得清晰。
寰灵,你知道吗?我见到辰初了,他过得很好,很好……
此番回来,我便不会再走了,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吗?
随着剑意彻底散离,伏字羲的元神,亦化作点点灵光,为今生画下了一个,不那么完美的句号。
正如他所言,人生何须事事美满,留下一点遗憾,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山脚下,桌凳与茶具皆消失不见,蔺重阳临风而立,感应到山顶剑意散离,轻声感叹道:
“朋友也好,敌人也罢,终归,又走了一位故人。”
说着,将先前自客栈买的酒化出,揭了上边的泥封,一敬昔日故人。
这一幕,被从山顶下来的玉离经,看在眼中。
深埋心中的疑惑得到解答,他却没有感觉到开心,虽是如释重负,心中更多的,却是复杂。
“师伯与他,似乎没什么交情,为何还会提前准备?”行至蔺重阳身边,玉离经不解道。
“岁月更迭,如今的江湖已与当年大不相同,朋友是故人,敌人岂非是故人?”
将空了的酒坛收起,蔺重阳继续说道:
“人死则仇消,既是昔日之故人,又与你有些关系,便是送他一程,又有何妨?”
话语之中,是对岁月流逝的感慨,一旁的玉离经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沧桑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