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青元脸色突地一变。武林中的惯例,两人或是两派相争,若是相持不下,自都要呼朋唤友,同仇敌忾。但铁掌帮与玄天宗这般的大帮大派,本身实力强横,请人相助,不但丢脸,更是示弱。况且此等争斗,一般的外援已无足轻重,而同等级的名门大派言行谨慎,也不会轻易插手。去岁长江三十六水寨被逼无奈,向少林寺求援,已是认了败局。少林也只是从中调和,并未偏帮哪一方。
但也有一样例外,两派相争,自然也有人想得渔翁之利,若是先前的仇家借此出手,却是无可厚非。铁掌帮本就是底层冒上来的门派,更是深谙其中关键,早已大肆放出消息,蛊惑旁人前来助拳,只是一直遮遮掩掩,不敢明示。却不想玄天宗竟是早已探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栾星来笑道:“鱼找鱼,虾找虾,什么人交什么样的朋友,这倒也怨不得你们。哈哈,哈哈。”此人相貌也算英俊,偏生说话尖刻,处处惹人厌烦。
饶是丁青元颇有城府,也是恼怒,道:“你是哪家的黄口小儿,口无遮拦,当真是不知死活!”他盛怒之下,仍是头脑明晰,知道此人有恃无恐,必有来历,说说狠话不要紧,还是要问个清楚。
栾星来傲然道:“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你有本事,倒是动动看。”
丁青元神色大变,就连霍稚权也是惊道:“你是昆仑弟子!”
沈放一旁听的清楚,也是微微一惊。江湖中谈及武林各派,首推便是少林、昆仑,昆仑名字虽排在少林之后,但若真论历史,昆仑却比少林还要悠远。相传昆仑派源于吐蕃境内昆仑山,立派已超千年,最是神秘不过。三百余年前,迁至西宁州(今甘肃省宁县),才逐渐为世人所知。昆仑甚少与中原武林交往,除了与少林每隔二十年,便有一次比武论道,轻易不踏足中原。
少林常执武林之牛耳,七十二样绝技,有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语。昆仑数百年间,能与少林武功分庭抗礼,不落下风,自是有独到之处。昆仑自搬到西宁州,前二百年,不断有中原武林中人,不远千里,前去讨教武功,却是从未闻有谁占了便宜回来。直到八十多年前,中原武林会盟抗金,遭遇惨败,各派损伤惨重,武林格局也是大变,衡山、泰山等派衰落,铁掌帮、天台派等趁势崛起。当时有七大高手不忿昆仑派空挂盟主之名,不肯出力,联手前去昆仑,要讨个说法。结果七人中五人重伤,铩羽而归。自此再无人跟去昆仑寻事,但对昆仑派也渐渐疏远。
江湖人都知少林厉害,少林有些什么武功也大致知道个七八分,但昆仑究竟厉害在何处,却是无人知晓,就连昆仑有些什么武功,知道的人都是不多。但越是如此,江湖之上,越是无人敢对昆仑派不敬。
霍稚权也知道厉害,不敢大意,皱眉道:“不知我铁掌帮何事得罪了贵派?”
栾星来正想张口,身侧栾星回拱手一礼,道:“霍帮主莫要误会,明年又是我派与少林二十年之约,我兄弟二人不过是趁机出来涨涨见识,并无意与贵帮结怨。”
霍稚权神色稍和,道:“如此说来,两位却是不该站在那边,还当在中间才是。”他一语双关,也有试探之意,自是希望他二人不要偏帮。他对这两个年轻人自不放在眼里,但涉及昆仑,却由不得他不谨慎。
栾星回仍是客客气气,道:“临行掌门交待,我等在中原人生地不熟,幸有玄天宗中有不少熟人,也可关照一二。此行我兄弟二人多承东方使与北方使照顾,站在这边也更自在些。”他话虽是说的客气,意思却是明明白白,昆仑派如今确是与玄天宗所有来往,而非他二人个人之举。
霍稚权心中登时一沉,不想玄天宗竟然伏了这么一记暗招。栾星来兄弟年纪不大,武功再高,也是有限,不足为虑,但两人若是得了昆仑派首肯可就大不一样。
霍稚权望望大荒落和执徐,实是猜不透对方心意,玄天宗竟与昆仑派有所勾连,这事情却是大了。此事传入江湖,必是一场惊涛骇浪。只是如此大的秘密,为何要在当下这个场合说出?突然想到,不久之前,衡山派也是高调宣称,已与天台、点苍结成三派会盟,江湖诸多豪强,都在此时合纵连横,加强实力,难道真是大乱将起之象么?
若不是衡山突然动作,叫本帮吃惊,分神应对,临安与玄天宗之争,也不至一直落在下风。霍远越想越觉心烦意乱,不论是衡山三派会盟,还是玄天宗竟与昆仑有染,这些大事,本帮事前竟都是一无所知,以致匆忙应对。如此看来,本帮这些年月着实是日子过的太是安稳,已失了警醒之心。还有帮中花大价钱,养了这么多探子,难道都是吃屎的不成!
霍稚权心念一闪,随即面色如常,对大荒落一抱拳,道:“贵教居然与昆仑派交上了朋友,真该恭喜恭喜。”
大荒落道:“好说,好说。”
霍稚权侧身对丁青元道:“不知道这么多年过来,昆仑派只出名不出力的毛病改没改。”他似是低声与同僚耳语,说话却是人人都听的清楚。
丁青元自然知他心意,呵呵一笑,道:“那可就说不准了,眼下这世道,朋友好交,事可不好办。”
霍稚权又道:“前些日子,衡山、天台、点苍三派剑会,送了拜帖来,咱们是不是忘了回了?”
丁青元道:“对啊,这阵子事情太多,倒真是忘了。”
霍稚权道:“这就是咱们的不是了,我看咱们该去瞧瞧,还得备份厚礼。”
丁青元道:“霍帮主高见。”
两人一搭一档,话自然也是说给玄天宗听。大荒落和执徐两人似是无动于衷,但两人都戴着面具,旁人本也看不出端倪。
栾星来听霍稚权说话,面无表情,随即忽然展颜一笑,道:“依我说,都是江湖中人,哪有这么多道理好讲。大家摆下擂台,打上几场,三局二胜也好,十局六胜也罢,也不是轻轻巧巧分出高低。”
他这番说话,倒是赢得不少人附和,特别是林醒沐身后一众商人。两派打擂,自然就不会殃及旁人。
丁青元立刻接道:“好,我等也正有此意,事不宜迟,咱们明日就比,十局六胜,谁输了,就立刻滚出临安城。”
大荒落轻咳一声,道:“比武我等也无异议,不过既要比武,总得有个规矩,还须请些前辈宿老做个公证。这些都需筹措,岂能说比就比,我看不如定在一个月之后。”
丁青元道:“我等江湖中人,比武不和吃饭一般寻常,还需准备什么?那就三天以后,北方使所说之事都易,交给我等筹措便是。我铁掌帮虽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比武还是经常比的,规矩一样不缺。至于前辈宿老,眼前几位还不够格么。”
邓飞道:“那就二十五日之后吧,咱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帮,帮中高手比试,也不能弄的太小家子气。况且两家的事,怎能劳动你一家辛苦出力。”
这一帮一教争执不休,明眼人都是明白,铁掌帮根植此地,召集人手自然更快,玄天宗却是分布太广,总舵远在燕京,抽调高手也需时日,是以在时间上争执不下,只是两人几天几天的还价,显然都是毫无诚意。
座上陆游却是恼了,道:“打,打,打,你们就知道打,打死了人,岂不又有借口闹将下去!一来二去,还有完没完!”
霍稚权道:“是以我等要严谨一些,立下文书,白纸黑字,比斗各安天命,事后也不能后悔耍赖。我看陆先生最是公允,这文书第一个就该请陆先生过目。”
他本是借机示好,却是惹的陆游勃然大怒,一拍茶案,随手一拂,茶碗跌落,“呯”的一声摔的四分五裂,厉声道:“老夫是你等的文书么!你们那狗屁东西竟要我看!你们有本事,打金人去,自己人打来打去,算什么本事!”
众人见他发怒,须发皆张,怒目圆睁,身形虽是瘦弱,声势却是骇人,诸人噤若寒蝉,都不敢言语。
宋人尚武,便是寻常文人出门也要挂把宝剑,否则都不好意思见人。陆游虽是以文史之名著称,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恰恰相反,陆游幼年便开始习武,他自己在《醉歌》中写道:读书三万卷,仕宦皆束阁。学剑四十年,虏血未染锷。按陆游自己所言,老虎他都打死了八九只,他也以此自夸,诗词中多见射虎、刺虎的豪言。据说他四十八岁高龄,还在汉中杀死猛虎,也是勇力过人。
陆游究竟有没有杀过老虎,杀过几只,已是难考。但陆游曾投身军旅,为南郑幕府。南郑位于陕西省西南边陲、汉中盆地西南,北临汉江,南依巴山,山岭绵亘,常有猛虎出没。据《宋史》记载:“太平兴国三年,果、阆、蓬、集诸州虎为患。”陆游在此遇到老虎的机会自然不少,但究竟是他一人打死,还是仗得人多势众,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