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老九见沈放梅枝虚点,心中更是感激,暗道,前辈这是给我留脸啊。适才我居然出言不逊,如此心胸,这才是真正的前辈高人。闪身让过这一点,又再出剑攻上。沈放见他剑招攻来,左边腰腹却是空档,梅枝横扫,又是快了一步,不待乌老九反应,沈放梅枝已经收回。
乌老九这才明白自己招式缺陷所在,当下急急变招,将左腹破绽补住。沈放招招都快上一步,乌老九剑法每个变化都叫他看破,手中梅枝提前一步,直指空门,都是点到即止,待乌老九明白破绽所在,便即换招。打了片刻,乌老九招招不出沈放所料,破招次次都在乌老九出招之前。
秋白羽半躺在台阶之上,见沈放进来,他也认不出来,此际见沈放使了几招剑法,却是明白过来,喜道:“前辈,是你!哈哈,你们这帮蠢猪,敢点你家大爷“阳关穴”、“神堂穴”、“血海穴”,如今我看你们怎么死!”
诸人凝神观战,不想他突然得意发声,倒都吓了一跳。
嵬名博扫了秋白羽一眼,见他一脸喜色,却又带着七分狞笑,一张脸都变了形状,只道他果然认识来人,今日只怕难以善了,心中顿是一馁。
嵬名博与宋仁杰身后,却不是人人能瞧出巧妙,一人小声道:“此人究竟厉害在何处?我瞧乌老九也未落下风,若是嵬名前辈出手,打败乌老九岂须这么长时间?”
嵬名博听的清楚,只觉这句话如同打自己脸一般,怒道:“闭嘴。”他武功高强,眼力自非寻常人可比。沈放招招在先,牵着乌老九鼻子走,根本未尽全力,倒似提点晚辈练功一般。不过这乌老九的功夫虽也不弱,但手里这套剑法没什么门槛,中原武林会者甚多,想来这人也是识得,能猜出几招也不是难事。
又斗片刻,乌老九一套剑法使开,剑光霍霍,若大江奔腾,但江河之中,始终一帆高悬,引波携浪,遥遥在前,船头一指,大江立刻转向。
嵬名博神色越发凝重,两人交手,便是同门较量,使得一套功夫,也不可能将每一招都算计清楚,盖因人是活的,遇到钳制先机的敌手,自然是更加求变,寻出乎意料之解。但沈放与乌老九翻翻滚滚已打了三十多招,乌老九没有一招不在预料之中,倒似与沈放商量好的一般。
颜青忍不住低声道:“这两人演练过么?还是他未卜先知?”
褚博怀也低声道:“这乃是‘先之先’的境界,你等好好看着,此乃难得一见。”
宋源宝奇道:“何谓‘先之先’?”
褚博怀凝神观战,却也不愿失了教导弟子的良机,道:“高手相争,势必争先。而这争先又有多重境界。第一便是‘先’,乃是料敌先机,先发制人。再一乃是‘后之先’,敌先动,但看破玄机,后发先至。还有一种最是罕见,称作‘先之先’,乃是在对手出招之前,便料到对手的招数。好比两人说话,你想念一首《登鹳雀楼》,‘后之先’乃是待你‘白日’二字出口,人家知道下句必是‘黄河入海流。’而‘先之先’却是你连‘白日’二字都还未说,人家已经知道你要念《登鹳雀楼》。”
宋源宝道:“那不是蒙的么?”
颜青也是目不转睛,秀眉微蹙,道:“我师傅讲,所谓‘先之先’,其实仍是‘后之先’,只不过更加高明。庸手相争,看招式才知变化;高手相争,看眼、肩、足、腰,便能预判招数;而‘先之先’的超凡高手,却是从你呼吸、肌肉松紧、气息变化,甚至从风的流动,气的变化,都能看出端倪。我看这乌老九武功也不算太差,也知道掩饰眼手去向、肌肉松紧,为何还是一招不漏,被悉数看破?”
褚博怀犹豫道:“你聪明的紧,说的一点不错。只是他何以能招招料敌先机……”停口不语,显是自己心中也没有把握。
一旁蒋绪中也是迟疑不定,忍不住低声道:“莫非他是看‘气’?”他声音不大,自己也没信心。但褚博怀几人都是耳力不凡,听在耳力,身子都是一震,面上更显凝重。
颜青奇道:“体内内息行走之势?”武林中人,只要练过内家功夫,动手之际,即使不使出内劲,也会依照功法搬运内息,这内息的运转自然在一切外在表征之前。但人体有皮肤肌肉阻隔,内息又是无形无质,其搬运痕迹岂是寻常人可以看破。这望气之说,武林中尽是传闻,却不曾见人用过。
但此际众人看的清楚,乌老九心思一起,身子未见如何变化,后招已被看破,三十余招过来,招招都是如此。此情此景,已经难以常理推敲。而沈放出场又是装足了高人的做派,一时褚博怀、蒋绪中、嵬名博、宋仁杰几人都是狐疑。蒋绪中“看气”两字一说,众人都是心头一沉。
嵬名博与宋仁杰对视一眼,都是心中骇然,这份本事,就算不是望气,也是洞烛先机,入神入微之境,此人定是绝顶高手无疑。
其实众人都是高看了沈放,沈放连内功都不会,如何能有“看气”这般近乎玄虚的本事。此际他游刃有余,一来他确实识得这套剑法,二来乌老九心存敬畏,出手一招便信心全无,更是莫名其妙感激沈放,只当是后辈向前辈请教,被沈放一引,手中跟着配合。打到后来,已全然没了自己想法,跟着沈放节奏喂招,早已心神不属,只是他将沈放当了圣人,竟连自己也未察觉。
又斗片刻,一套剑法堪堪使完,乌老九心悦诚服。他与人过招,从未有如此体验,招数总被人先前一步破掉,自己却是欲罢不能,如陷在漩涡之中,脱身不得,只得不断变幻招数。这一番施为,倒比与人激战几个时辰还累。但这一战却是所得颇多,这位前辈如同将他一套剑法,每一招的破绽弱点都点了出来,只怕就是当年创此剑法之人知道的也没有这等清楚。有了今日所得,虽未必能补上这些破绽,但自己功夫清楚明白,日后对敌,又多了几分把握手段。后退一步,双手抱拳,恭恭敬敬道:“多谢前辈指点。”
沈放也不言语,看他退下。
宋仁杰干咳一声,道:“阁下剑法如神,当真叫我等大开眼界,此人本事低微,想是不能叫阁下尽兴。”说着却是望望嵬名博,这乌老九是他属下,他那意思自是嵬名博也该遣个人出来。
嵬名博暗骂宋仁杰狡猾,这群人中,就数那乌老九武功最差,上去就是个笑话,这人就当玩耍,但若再派上个差不多的,岂不是大不敬,此人喜怒无常的性子,定要生气。但若派个强手上去,万一真惹恼了他,岂不更是不好收场。终究不好与宋仁杰争执,况且今日也不能就此罢了,至少也要将他真功夫逼出来看看,略一犹豫,道:“伦岳”。
身后一人应声出列,四十多岁年纪,不高不矮,四方面孔,一脸严肃,走上前来,拱手道:“请。”单手一拂,一道银光亮起,手中已多了一把狭长弯刀。
嵬名博笑道:“伦岳天生不爱说话,可不是对阁下不敬。”这伦岳是他心腹爱将,乃是党项人,先前乌老九武功据说在中原流传甚广,想是认得,但伦岳武功乃是西夏一宗秘传,西夏都没几个人能识得,此人更是决计不会见过。只是这伦岳着实不爱说话,行事生硬,不免让人觉得傲慢,嵬名博心思缜密,不愿多事,还是代为辩解一番。
沈放道:“不妨。”
伦岳更不打话,上前一步,刀光一闪,使了招“壁垒森严”,刀光如电,在面前竖起道铜墙铁壁。
众人见他出手,却都是莫名其妙,这“壁垒森严”乃是一招纯防守的刀法,上下飞舞,护住全身,叫敌人无机可乘。只是眼下沈放根本是动也未动,他又何须防守。
孰不知伦岳话不多,功夫见识却是不差,方才沈放与乌老九相斗,乌老九剑法诸般破绽,无一逃的过去。他自忖自身刀法虽较乌老九为强,却远非无懈可击,在此人面前,若是贸然进攻,只怕下场也是一般。索性以退为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沈放缓缓举起梅枝,突然一枝点出。伦岳虽是虚防,却半点不敢大意,也是全力施为,刀光最盛之时,突然一根梅枝伸了过来,恰从刀缝中穿过,径直点向自己喉头。
众人瞧的清楚,有几人忍不住都是一声惊呼。伦岳刀法声势不凡,守的严丝合缝,众人都到沈放也会以不变应万变,待他自己这招使完,谁知沈放随手一指,这森严壁垒便被捅了个大窟窿。
伦岳却是更惊,自己刀法之中,最擅防御的一招,在对手面前竟如纸糊的一般。不错,看似刀光最密处,正是这一招最弱的所在,但即便有人看破,又有几个敢把手伸向其中!伦岳不及思索,只得退了一步,却见沈放手臂轻摇,手中梅枝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