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棋盘上已经摆好四子,两黑两白,分居星位,古时围棋与如今不同,乃是座子制,先行在棋盘上摆下四字,此法对先手优势有一定抑制。位尊者持白棋,对面水平相当,则白先,对面若弱,持黑先行,但古时没有贴目一说,还是先行者较为有利。孔元任随手一抓,抓了几颗白子在手。
此是猜先,一般猜先顺序是:先由高段者握若干白子暂不示人。低段者出示一颗黑子,表示“奇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出示两颗黑子则表示“偶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此时孔元任自占上位,又拿白子,诸葛飞卿若不以下位自居,便猜单双,猜对便落子先行。
诸葛飞卿道:“双,呵呵,朝三暮四,如今果然是小人当道。”
孔元任翻开手,果然是七颗棋子,心道,此人难道眼力如此之好,竟然看到,那为何还要故意说错,只损我一句,却不要先手之势么?哦,我一时大意,叫他看出数目,他反不来占便宜,是怕失了锐气信心,此人倒也有几分傲骨。哼,既然如此,今日索性叫你丢人丢的更大。微微一笑,道:“既然诸葛兄如此有信心,咱们都用白子如何?”
围棋又称“黑白”,自来都是黑白对战,都用白子,便是盲棋的下法。盲棋乃是不用棋盘,不用棋子,单凭记忆对局,围棋与一般棋类不同,落子是越来越多,局面越到后来越是复杂,更有劫争之变,人脑力所不及,已入鬼神之境。历朝历代都有盲棋之说,但始终不曾有棋手成功对局,有的只是如“王积薪闻棋”一般的传说,现代职业棋手挑战盲棋,几乎也都是以失败告终。双方都用白子,还算不得真正的盲棋,但其难度也是比寻常高了百倍,若是下到二百手之后,已与盲棋无异。
诸葛飞卿微微一怔,道:“好。”
孔元任一挥手,教人又取一盒白子上来。
大殿之上顿时议论纷纷,围棋乃是国粹,为儒家所钟爱,在座倒是有不少爱棋之人,见两人竟要下盲棋,再也按捺不住,人人都想凑前围观。只是两人坐在台上,只有林醒沐、韩侂胄、彭惟简三人居高临下,又在眼前,能看的清楚。一老者起身拱手道:“林员外,老夫想请上前一观。”
林醒沐看看韩侂胄,见他面带微笑,点头道:“常老先生太客气了,请看便是。”
那常姓老者上台,站到诸葛飞卿之后,有他带头,立刻有人跟上,片刻已有二十多人上台,大半都站在诸葛飞卿之后。
孔元任对围观之人视若无睹,道:“请。”以食指和中指夹住一枚棋子,拇指虚勾,无名指、小指上扬,整只手状如飞鸟,伸手在对角星位白子边尖了一子,落子即住,棋盘之上,“啪”的一声脆响。
诸葛飞卿在身前白子处也尖一手,他食指与中指夹棋,无名指和小指却是平举,落子声音甚轻,不偏不倚,正在棋盘点上正中。
两人落子如飞,数十子落下,布局已成,棋局上大势已有了模样。两人都是谨慎,各占两角,巩固之后,在向边路延伸。“金角银边草肚皮”乃是围棋基础,角上落子,最易成活围空,占角乃是贯常下法,但也有高下之分,落子的顺序和谋略也大有奥妙。孔元任谋取实地,下法扎实,诸葛飞卿大开大阖,以取势为先。
围观众人皆是屏息凝气,看模样比下棋的两人还要紧张。棋盘上都是白子,两人下的又快,一个失神,漏看一手,或是忘了一步,这棋就再难看懂。二十多人中,已有几人回身下台,这几人棋力不高,布局未完,已经失了棋路,知道相差太远,索性下台而去。剩下的人中自然也有漏看错看,却不肯下去的,毕竟颜面还是要的。
又过十余手,孔元任与诸葛飞卿也慢了下来。布局之后,便是中盘之战,双方阵势已成,开始短兵相接,各自打入对方阵营,绞杀在一起。布局之始,诸葛飞卿落子甚是严谨,虽意在取势,也是中规中矩。孔元任见他棋路处处见古法痕迹,想是钻研前人棋谱甚多,当下打入下角,侵蚀对方地盘,故意挑起乱战。诸葛飞卿守的也是严丝合缝,但真如他所料,诸葛飞卿落子不免保守,被他轻易做活,虽得实地不大,却被他趁机飞出,占了向腹地腾挪的外势,如此一来,场面已是大好。孔元任占了优势,心中却早去了小觑之心,诸葛飞卿虽略处下方,却是应对自如,论胜负还早的很。两人虽未言明,但起手就快,默认了快棋的路数,谁也不好意思思考太久。
孔元任又下一字,将自己一角一大块棋引向中腹,开口道:“星参北斗,万国衣冠拜冕旒。”
诸葛飞卿手中不停,“压”了一手,口中应道:“良禽择木,孔雀东南飞。”
孔元任道:“春暖花开,倦鸟归巢,孔雀也可北飞。”
诸葛飞卿道:“不能,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飞鸟不能逾,高处不胜寒。”
孔元任道:“呵呵,这般的高楼,北方确是不少。”
诸葛飞卿道:“我有蕲春郡黄梅县江心寺,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史嘲风也是皱眉道:“这两人说些什么,不好好下棋,怎么斗起机锋来了。”
沈放道:“想是此人见我师兄棋艺不凡,获胜不易,想乱他心神。夸说北边比南边好,都让我师兄顶了回去。”
温氏插口道:“不知他二人棋局高下如何?”此际观棋众人脸上,都是凝重之色,温氏也是看到,顿了顿,又道:“此人既然连马明令也下的赢,就算输了也不打紧,只要不输太多就好。”
沈放几人都是不语,他们坐在台下,别说是白子混战,就算分的清黑白,也看不清形势,只是看围观的几个老者神情,棋局应还是胶着。
孔元任嘴上不依不饶,喋喋不休。他一心争胜,什么手段都使了出来,围棋本是雅事,如他这般话多的,倒实属罕见。
此时已下了一百余手,中盘之后,双方棋子纠缠在一起,已是愈来愈难分辨。林醒沐、韩侂胄和彭惟简三人已开始小声笑谈,显是对棋局已不关心。但观棋的二十多人却是不然,这些人都是痴爱黑白之道的痴迷之人,瞪大了双眼,唯恐漏了一处。即便如此,看不懂局面的也是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