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萧平安照旧练功,但不知为何,这半月以来,总是觉得心浮气躁,胸中憋闷,无论如何行气,总觉得不舒畅。这日也是如此,迟迟不能入定,他开门出去,在院内走动,此处是他人宅院,他也不敢乱走,就在花园内缓行。突听花园假山背后有人说话,一人道:“半夜三更,你不睡觉,把我叫到这里来,若是有人看到,又要传闲话。”萧平安认得是秦晋声音。
一人道:“我们又没做什么事,你怕什么。”却是颜青声音。
秦晋道:“没事你喊我来干什么?”
颜青道:“我就想问问,你干嘛老躲着我。”
秦晋道:“我哪里有?”
颜青道:“睁眼说瞎话。”
秦晋叹气道:“我都是成过亲的人了,不能不小心一点,我不打紧,人家乱说,却是对你名声不好。”
颜青道:“我才不怕。”
秦晋道:“你怕什么,你整天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家也得有个女孩子家样子,你看看你,疯疯癫癫,将来谁人敢要。”
颜青气道:“你倒教训起我来。”
秦晋口气立刻软了,道:“我也是为你好。”
颜青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秦晋道:“我自然喜欢你的。”
颜青道:“那你为什么要娶那个母老虎。”
秦晋叹气道:“你还不明白,我打小就认识你,又大你八九岁,始终当你是妹妹一样。”
颜青道:“哪里有八九岁,整八岁都没有。”
秦晋道:“是啊,八岁,你也不小啦,也该找个正经人家谈婚论嫁。”
颜青道:“人人都传说我喜欢你,哪里有人敢要我。”
秦晋气道:“什么人人都说,还不是你自己说的,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对外人胡说,搞的你嫂子如今盯我盯的死死的,这次若不是掌门之命,她都不肯放我出来。”
颜青道:“这样的母老虎还留着作甚,还不抓紧休了。”
秦晋道:“休要胡说。”
颜青道:“你又凶我。”
秦晋道:“我哪有凶你,我是为你好。”
颜青叹气道:“算啦,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没人喜欢。”
秦晋似是忍不住发笑,道:“你省省吧,追着你的人不知道多少,你这才来了几日,天天都有人来院里找你,那个柳冲之还给元宝骗了几十两银子。”
颜青道:“那臭元宝该狠狠打一顿。”
秦晋摇头道:“你带着几个师弟师妹,整日不务正业,还给他们起绰号。林师弟你叫他‘墙头草’,萧师弟你叫人家‘大木头’,小元宝你高兴了叫他‘小滑头’,不高兴叫他‘臭元宝’。我说你这爱给人起外号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哼,还不知背地里叫我什么!”
颜青眼珠一转,道:“才没有。”
一旁萧平安听的清楚,暗暗发笑,心道,你叫大师兄“假正经”,自然是不敢说。
秦晋道:“好了,好了,你早点回去睡吧,明日还有大事,不要耽搁了。”
颜青道:“人家过寿,又不是我,耽搁什么,你就是怕人家看见,叫你面子上不好看。”
秦晋道:“好,好,好,是我怕了你啦,快走快走。”
萧平安听两人出来,连忙躲到一旁,他虽不聪明,却也不蠢,知道如此遇见定然大家尴尬。等秦晋两人走了,他又走了几圈,始终不能静下心来,只觉胸中一股气息想要出来却又冲不出,说不出的憋闷,心道莫非是这些日子饭吃的太撑了?哎,颜姐姐是个好人,就是菜点的实在是太多了。
次日风和日丽,是个极晴朗的好天气。巳时时分,萧平安和秦晋、林子瞻、颜青、水灵波、叶素心、宋源宝几人一起去往大殿,沿途彩旗招展,大批的人都朝一处去,却也不怕找不到。过了一个大大的花园,又过了条小河,前面一个巨大的庑殿顶房子,到处都是鲜花彩带,柳家迎宾的弟子谈笑风生,招呼前来的各人。
秦晋上前通了姓名,有柳家弟子带着他们入殿,那大殿好生气派,建在一处高台之上,到大殿前面不多不少正是九十九级台阶,两旁苍松翠柏,大殿前面一个大大的广场,乃是大块的汉白玉铺就,中间有大型的浮雕,刻的是松鹤延年,左右各一个巨大的香炉。入的殿来,大殿更是宽敞,一根根支撑的大柱林立,屋顶足有十余丈高,梁柱之间挂满彩带,熏香阵阵,已有乐人早早到此,不住演奏音乐,此时殿中已摆满了矮几,上面堆着各种蔬果。有柳家弟子带着诸人入座,柳家想是精心准备,万事想的周到,座位安排井然有序,大殿正前方高出下面一尺余高,正当中摆了一个大大的几案,两侧相对各摆了三十多个几案,都比下面的案子要大上不少,想是留给紧要人物的座位。下面的座位自然是越靠近前方越好,秦晋和林子瞻还有颜青在小一辈中名气都是不小,那弟子带着众人走到中间靠前的位置,道:“几位便请这里就坐。”几人见那座位上都放着一块竹牌,刻着众人的名字。萧平安和宋源宝跟着秦晋想要入座,带人的弟子却道:“两位的座位却在别处,请随我来。”
宋源宝心道:“不好,定是那柳冲之要报复我俩,给我们扔到后面去。”萧平安却是乖乖听话,那弟子带着他俩却还是朝前面走。林子瞻奇道:“为什么萧师兄的座位这么靠前?”
水灵波道:“这小元宝定是出卖了颜姐姐,呸,卖友求荣。”
颜青道:“妹妹莫要瞎说,我不是也坐在这边。”
那弟子带着萧平安两人走到很是靠前,更是居中的位置,请两人坐下,这下连萧平安也看出不对,道:“莫不是带错了我们?”
那弟子道:“没错,没错,两位不是萧平安少侠和宋源宝少侠么,你们看名牌都在这里。”
萧平安看去,果然几案之上有自己名字的竹牌。宋源宝一拉萧平安道:“无妨,叫我们坐我们就坐。”拉着萧平安坐下,拿起桌上的水果便吃。
大殿之内不断有人进来,下面越坐越满,不断有人落座,彼此都是不识,却都点头微笑,萧平安、宋源宝身边来的却都是和尚、尼姑,一群光头之中,好在也有一些带发之人,两人倒也不显得突兀。宋源宝心道:“定是那柳冲之不怀好意。”但人家究竟想干什么却又猜不出来,心道,管他作甚,如此多人,想他也不敢怎样。
渐渐下面越坐越满,渐渐再无人进来,突然哐哐几声锣鼓响,随即乐声大作,先前演奏音乐声音不大,此时声音忽响,众人都停了交谈,往前方台上看去。只见一个长须飘飘,相貌堂堂的红衣老者走上前来,高声道:“老朽柳家堡柳一巽,多谢诸位远道而来,诸位辛苦辛苦。”他声音洪亮,大殿虽大,却是人人听的清楚,想是内力深厚。
萧平安不识,道:“就是这人过大寿么。”
身旁一中年文士笑道:“你看他哪里有一百岁,这是柳家如今的家主袖里江山柳一巽,柳家按‘鹤立九霄,一飞冲天’排辈,过大寿的是霄字辈的仅存一人,柳霄阳柳老爷子。”
宋源宝抱拳道:“多谢前辈赐教,敢问前辈是?”
中年文士抱拳道:“不敢,不敢,不才莆田南少林俗家弟子姚呈希。”
萧平安和宋源宝都是抱拳道:“久仰久仰。”他俩不识别人,却不知这姚呈希号青龙佛手,乃是南少林俗家弟子中一等一的高手。
姚呈希看他二人神色,知道不识自己,但能坐在前排,想来也是名家之后,笑着还了半礼,道:“幸会幸会。”他为人甚是洒脱,不以两人年小而有轻视,也问了两人姓名。
台上柳一巽继续道:“今日我柳家老祖一百寿辰,诸位不辞万里而来,我柳家上下蓬荜生辉。”客套一番后,单手一扬,乐声缓缓又起,道:“有请少林戒律院首座德元大师、丐帮帮主史嘲风、昆仑派长老楚卿文入席。”
说话声中,从前方一侧门中联袂走出三人,中间一人是个身旁大红袈裟的清瘦老僧,左边一人身材高大,鹑衣百结,手持一根绿色竹棒,右边却是个一脸严峻的白须老者。台下众人齐声欢呼,当今武林之中,这三家声望最隆,众望所归。
待三人坐定,柳一巽又道:“请泰山派掌门褚博怀、华山派掌门岳思彰、衡山派萧琴双侠萧登楼洛思琴夫妇、恒山派长老仪清师太入席。”萧平安和宋源宝见自家师傅出来,也跟着高喊。华山派岳思彰六十岁上下,身材高大,略显富态,满面笑容。恒山派仪清师太六七十岁年纪,却是神情严肃,不见一丝笑容。
一人道:“听说泰山派人都没有几个了,为什么还是泰山排在前面?衡山派还上来二个。”
一个和尚道:“想是因泰山派掌门亲至。”
先前一人不服道:“华山派岳掌门也来了,我看华山派眼下强过泰山百倍。”
宋源宝听他如此说话,顿是不喜。身旁姚呈希笑道:“中岳嵩山是少林所在,没有嵩山派,四岳以东岳为尊,这是其余三家一早商量好的,当时确是泰山最强,若说今日么。”他看了萧平安一眼,道:“这四大宗门我看倒是衡山最强。”
五岳之说,始见于《周礼·春官·大宗伯》:“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相传秦始皇封禅泰山,汉武帝乃定五岳之山。至汉以后,五岳的地位在群山当中与众不同,能在五岳立派的,也都是真正传承有序的名门正派。
台上几人已经落座,萧登楼和洛思琴便坐在褚博怀之旁。褚博怀则是靠着丐帮帮主史嘲风坐下,史嘲风见他坐下,笑道:“牛鼻子,你又骗了多少人家?”褚博怀也笑道:“我孤家寡人,只好自己出手,哪里及得上史兄,天下几十万人帮你伸手要钱。”两人把臂而笑,显是交情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