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康年仔细琢磨手中的这页纸。
对于其上所描述的惨事,他心中稍有恻隐之心,不过,仅此而已了。
国事维艰,老百姓生活是相对比较苦,只是,千百年来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清除乱党、统一集权,他相信在领袖的英明领导之下,老百姓未来之生活会变好的。
老百姓要做的就是忍耐,老老实实的,不要给国府和领袖添乱子。
他注意到撰写者在记录这个女童工之死事件的时候,明显情绪是比较激动的。
汪康年手指轻轻划过这段字迹,能够感受到纸张的粗糙破损,这是书写者因为情绪激动,下笔较为用力,钢笔尖划破了纸张。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件事对这名红党的触动极大,不排除此事就是此人亲自调查得知。
即便不是他亲自调查,也没有关系。
从这个人的激动情绪,汪康年判断此人对此事之后续也决然不会置之不理。
以红党素来‘假仁假义’的作风,他们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女童的母亲以及幼妹衣食无着、病饿而死。
故而,盯住这个死掉的女童的家里,兴许会有意外收获。
汪康年心中略略振奋,“查一下华成烟厂的这个女童,找到她家人的住处,盯死了。”
“是,组长!”一名手下接过这张纸,恭敬说道。
……
就在这个时候,就看到丁乃非一脸沮丧的捂着受伤的肩膀回来了。
汪康年看了下他的身后,空荡荡的,不见郭庆,更没有看到红党阿海的身影。
他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冷声问道,“人呢?阿海人呢?郭庆呢?”
“报告组长,人,人没了。”丁乃非硬着头皮汇报,“发现了郭庆的尸体,阿海没了,而且……”
“而且什么?”
“郭庆的配枪也没了,我怀疑是那个红党杀死了郭庆,也是他抢走了郭庆的配枪。”
“混蛋!”汪康年勃然大怒,抡起手就要给丁乃非一巴掌,不过,看着丁乃非捂着受伤肩膀的可怜相,还有其他手下看过来的眼神,他硬生生地按耐住了自己的怒火。
丁乃非是他所倚重之副手,今天已经挨了一巴掌了,频频当着这些手下的面挨巴掌,会影响丁乃非的威信,最重要的是这家伙对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难免会心生怨望。
“说说吧,从头到尾给我仔仔细细的说一遍。”汪康年收回巴掌,阴沉着脸说道。
丁乃非看到组长收回巴掌,心中松了口气,这要是再当着这些手下的面挨揍,他面子上就真的下来不了。
汪康年瞪了他一眼。
丁乃非赶紧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一遍。
期间汪康年会屡屡打断,仔细询问相关细节。
丁乃非讲述完毕,看到汪康年在思索,不敢打扰,灰溜溜的走到一边,他今天算是栽了个大跟头。
不知道是郭庆身上出了何等纰漏,阿海突然察觉了郭庆的身份,暴起一击,郭庆惊慌之下开了枪。
而正是这一枪,给屋内三人示了警。
三人紧急焚烧文件,开枪抵抗抓捕,翻墙而出。
直至此时此刻,虽然略有波折,不过抓捕工作还算顺利。
丁乃非的抓捕安排没有出大纰漏,此三人被堵在了小巷中,几无逃脱之可能。
且据丁乃非所说,其中一名年轻的红党惊慌之下的言语暴露了三人之中为首者的身份:王部长!
此人姓王?汪?
是红党的一个部长。
红党内部组织严密,一般而言,在沪上只有上海市委亦或是江苏省委的高层中,才会有部长之职位。
汪康年心中大恨,这是一条大鱼啊,眼看着手拿把攥,却被对方逃脱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洞房都入了一半了,被人一棒子打晕,新娘穿了衣服跑了。
……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后来突然出现的这名红党:
此人杀了郭庆,夺了郭庆的配枪,一人双枪,还携带了两枚手雷,完全是以一己之力在十余名党务调查处特工之包围下,将四名红党营救出去,自己竟也顺利脱身。
这是汪康年的特工生涯前所未有之惨败。
他已经可以想象上海特区行动股股长吴山岳得知此事后会何等震怒。
相比较上峰的暴怒以及可能受到的处分,对于骄傲如汪康年来说,此事所带来的耻辱感更甚。
耻辱!
奇耻大辱!
“丁副组长,你真是给我们党务调查处涨脸啊。”汪康年心中怒极,嘲讽说道。
“属下无能,请组长处分。”丁乃非耷拉着脑袋说道。
“处分?你算老几,轮得到你!”汪康年哼了声,“此事我会向上峰自请处分。”
丁乃非抬起头,眼中是震惊和感动,哽咽说,“组长!”
“哭哭啼啼,娘们似的,像什么样子!”汪康年直接给了丁乃非一巴掌。
这一巴掌前所未有的重,丁乃非心中却并无半分怨气。
……
“说说吧,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红党,你是怎么看的。”汪康年从兜里掏出烟盒,自己嘴巴里塞了一根,又直接拿出一根塞进了丁乃非的嘴巴里。
丁乃非吸了吸鼻子,手忙脚乱的掏出自来火,先帮组长点燃香烟,再给自己点燃,深深抽了一口烟,狠狠地吐出一口烟气,咬着烟,陷入思考。
汪康年没有打扰丁乃非思考,丁乃非是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队的老特工了,他的资历甚至还在汪康年之上。
“组长,我对此人没有印象,以前应该没有交过手。”丁乃非懊丧的摇摇头。
“老丁,我们的老对手中,有没有匹配此红党之人?”汪康年问。
“组长,你的意思是……”丁乃非瞪大了眼睛,然后一拍大腿,“是了!”
却是牵拉到了肩膀的伤痛,疼的呲牙咧嘴。
此人身手敏捷、枪法精准,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红党之中有这样的行动高手之部门——最有可能来自党务调查处的老对手红党上海特科。
汪康年是五个月前才从南京党务调查处调来上海特区的,对于上海特科的了解,确实是不如丁乃非这个沪上老特工。
故而他指明思考方向,一向不动脑子的丁乃非负责动脑子。
“是了,肯定是这帮家伙。”丁乃非咬牙切齿说,“没想到去年的大搜捕后,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你对我们这些老朋友的情况较为熟悉,据你了解,此人最可能是谁?”汪康年神情微动,立刻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