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军联络处就在徐州城东,一个有着三进的院子。
原主人应该还是颇有财力,只是为避战火,早在一月前就举家南迁,将院子交给留守老仆打理,67军只用了两块大洋就租一个月。
或许是因为老吴同志抵达的缘故,其警卫肉眼可见的森严,不光门口摆上了机枪工事,就连院子周围也不停有巡逻士兵来回走动。
不过,对于67军警卫连士兵们来说,唐刀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除了派人进去通报外,基本没有阻拦。
唐刀到了院门处,就跳下马,让吕三江等人暂时在门外等候,自己却是径直往里面走。
迎出来的却是老熟人赵副官,一见唐刀,这位几步并成大步迎上来,双方相互握手致礼后,赵副官先是安排人接待门口的几名骑兵,而后却是拉着唐刀一脸苦笑着低声提醒:“长官这会儿余怒未消,若说了什么过激的话,唐团长你可得多担待点儿。”
唐刀却是微微一笑,“哈哈,赵哥尽管放心,吴军座只要别说话不算话,光靠骂人却是骂不走我的,这顿晚饭我却是蹭定了!昨天喝我多少酒,今儿得给我还回来。”
赵副官......
貌似,这很唐刀!
还是他那位大军长了解唐刀,在十分钟前还让他安排下去,让厨房采买足够的肉食,说唐刀这货绝壁要在他67军联络部混晚饭。
这不是猜的真真的?主人都还没见着呢!就主动要留这里吃晚饭了。
唐刀在赵副官的陪同下穿过井字型的小院进入厅堂,厅堂里摆了好几张桌子,桌上摆着电话机和各种文件。
显然,原本最为宽敞的厅堂已经被联络处当做了办公场所,在桌前忙碌着的几个文职军官见到唐刀,都纷纷站起来给唐刀敬礼。
唐刀不仅是他们的老熟人,现在更是贵为一团之长,跟着吴军座日久的军官们又清楚顶头上司对这位年轻上校的偏爱,那有一个敢马虎的。
“弟兄们辛苦!”面对这群尉官校官,唐刀很自然的抬手还礼,脸色和煦的和每个人握手致意,然后绕过屏风继续向里走。
里面是個更为幽静的小院,小院的正中并肩站着两个穿着深蓝色军装的中年人。
一个身材魁梧,另一个浓眉大眼脸型方正,相同点是两个人领章上都各有两颗金星。
可不是老吴同志和唐刀要见的那位59军军长嘛?
一见唐刀进来,老吴同志笑着对身边的同僚说道:“荩忱兄你看,这个滚刀肉特良的到老子军部就跟到他家一样,光是打招呼都耗费如许之久,老子下次一定要通报下去,见这个滚刀肉都特良的必须当没看到,指不定下次惹下什么大祸连累到老子67军!”
“静山老弟你现在想推脱关系,我看是已经迟了吧!不过,我可以当成什么都没看到的。”浓眉大眼将军微微一笑。
“张军长好!吴长官好!”看见这二位联袂站在院子里的唐刀几大步上前,立正行礼问候。
“咦!特良的一日未见,你唐刀咋变得如此势利?”老吴同志故作惊奇发问。
“吴长官此话怎讲?唐刀愚钝。”唐刀堆起一脸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笑容多了,这位指不定就不逮着他骂了。
唐刀可是知道这位的怒火来源于何处,别看他是隶属于43军的,43军也没在第五战区,但只要他今日踏足67军联络处,他四行团和67军的牵连就斩不断。
四行团过几天就拍拍屁股跑路,那位汤姓军团长可能找不到四行团的麻烦,但很有可能将矛头对准67军。
没人敢小看那位同为中将衔的汤姓军团长的能量,现在中国军队的上将倒是有不少,基本都是统一之前的各省老牌大佬,像目前坐镇徐州的那位第五战区司令官,挂的就是一级上将衔。
只是这些一级上将二级上将基本就是个名头,手下掌管的还是原来的那些兵,想凭借上将军衔指挥其他派系部队,没有那位的手令,那是想也别想。
真正手握兵权的,反倒是那些担任军长、师长的陆军中将们,而那位汤姓军团长,更是以中将军衔掌控着两个步兵军共达四个步兵师近六万的兵力,绝对的大佬心腹。
得罪这样一个强权中将,67军这个原本就不被那位所喜的步兵军所承担的压力可想而知,老吴同志只是跳起脚来骂唐刀,那都是轻的。
“你先向荩忱兄问好,再来问候老子,不就是因为荩忱兄以中将领上将衔嘛!老子这又是送兵又是送武器的感情投资都抵不过一个区区军衔了呗!”老吴同志眼睛一翻,少见的阴阳怪气起来。
“长官冤枉啊!张军长那会儿解了唐刀之困,唐刀心里感激之情真是无以言表!”唐刀叫起了撞天屈。
“你娃娃只看到了荩忱兄亲自去给你解围,却不想想没老子拉下老脸找荩忱兄,你还真以为你个小团长是现大洋,走哪儿都有人喜欢呢!”老吴同志又冷哼一声。
“哈哈!静山老弟你这话却是言重了。唐团长少年英雄,先战四行再战松江后战广德,我张某人早就想见上一见,别说静山老弟你出声了,就是不,我也断不会坐视不管的。”浓眉大眼张军长却是笑了。“再说了,静山老弟你没看刚才虽然我在前伱在后,但称呼我却是军职,而称呼你可是以长官之名,这亲疏立判啊!”
“嘿嘿,荩忱兄,论到行军打仗你是平津之地有数的名将,我愧不能及,但若是说到我对唐刀这小子的了解,那你却远不如我多矣!”老吴同志轻笑道。“若不是他对你足够尊敬,你哪怕是一级上将,也断不会排我前面的。”
“而且吧!别看他称呼你军职,那可是这小子的聪明之处,若是一上来他就长官长官的喊上了,对于你这种老江湖来说,必然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他一旦提高警惕,这小子可就很难从你哪儿弄到好处了。”老吴同志毫不留情的揭唐刀的老底。
唐刀.....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单从称呼和顺序,就把唐刀分析了个七七八八。
也就是他着实不知道唐刀为何对眼前这位如此尊敬,若只是说去解他和20军团的冲突之困,那却是顶多只算得上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以老吴同志对唐刀的了解,既然他敢带着20名骑兵和20军团的两个警卫排对阵,那必然是做了万全准备。不说20军团不敢真个的对着一个实职上校步兵团长开枪,就算真的吃了猪油蒙了心了,那唐刀也一定会有应对之策。
整不好,他手下那个神出鬼没的什么特种兵小队就在附近,两个机枪手必然是第一时间干掉。
而骑兵要么是冲入队列以马刀收割,要么一定是躲在战马之后,以马尸为盾和20军团警卫排的兵对射。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唐刀付出一定代价全歼那两个警卫排。
20军团真要炸刺儿,携众而来,那67军必然选择和四行团站在一起,两支大军别说起冲突,单是对峙,那位汤姓军团长也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甚至,老吴同志一度怀疑,唐刀恨不得最坏结果发生,把他67军拉下水站台,然后一举将那位拉下马,而他自己却是拍拍屁股跑路。
正如老吴同志不懂唐刀对从北方而来的张大军长出乎意料的尊敬一样,他也不懂唐刀为何对那位汤姓中将如此厌恶,宁愿将自己深陷险境也要坑他一把。
“哈哈,怪不得静山老弟你一收到消息就急搓搓的给我发电报,别的不说,单是你对唐团长如此了解,都让我知道你这对唐老弟是欣赏到骨子里了。有这样一个后起之秀,换成我,拉上整个步兵军和姓汤的干一架也是愿意的吧!”张军长看着唐刀一脸无奈,不由大笑。
“长官,长官,咱能不能先到屋里说话,泡壶茶,点根烟,暖暖和和的,这徐州的冬天,冷啊!”唐刀开始打马虎眼。
“你小子......”老吴同志一瞪眼。
但显然,唐刀拉他下水的事儿怨气还没发泄完,杵原地不动还待继续滔滔不绝喷人。
正在此时,赵副官匆匆从前院大厅走过来,抬手行军礼:“长官,战区司令部李长官听说您到了,打电话通知您去司令部。”
“好!给李长官那边回电话,我马上就到。”老吴同志点点头,回头看向同僚,“荩忱兄,抱歉,先不能陪你了,不过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晚间你我把酒言欢。”
“李长官有请,那自是你67军驻防之地要事,速去!”张军长微笑着摆摆手。
“唐刀,你可得帮我陪好张军长,你今儿给老子惹的祸,老子晚上再找你娃算账。”老吴同志再瞪唐刀一眼,转身就走。
“长官,我多陪您喝几杯酒给您谢罪好了,您记得回来时多卖两坛酒,别买太贵的,剑南春就成!”唐刀远远的送了老吴同志一句。
老吴同志差点儿没一个踉跄。
张军长想笑,却终是忍住了,心里更是忍不住生起一股说不出的羡慕之情。
一老一少两人,别看老的又是骂又是揭老底的,只要是有点头脑的,却是能从中听出那是长辈对后辈的无尽维护;少的,压根没恼过,只管笑眯眯的听着,时不时反刺一句回去,却也是让人差点破防,看老吴不乐意买酒的背影就知道了。
所谓战友,就应该如此吧!他敢肯定,这两人,都敢也能为对方挡住来自背后的子弹。
“张军长,屋里请,能聆听您的教诲,是唐刀一直梦寐以求的事。”唐刀回过头来,却是罕见的严肃。
把见多了世事变迁的张军长也搞的一愣,这个评价可有些高了。
实在是对于此时的这位来说,算是人生的最低谷,别看他军职远高于唐刀,但自从29军丢了平津,他这个29军昔日巨头就承受着‘卖国贼’的恶名,更别说什么军功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此时连连荣获战功的唐刀在名声上可是远胜于这位在未来绽放出属于他的光芒的抗日名将。
不过,这位可是一生戎马见过不知多少大世面的人,虽然心里有疑惑,脸上却是涌出笑容,在唐刀肃手相请下进了67军联络处的会客室。
说是会客室,其实不过是老吴同志的作战室。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张铺着军用绿布的长条会议桌,会议桌正对面的白墙上悬挂着一张大幅的中国地图。
长条会议桌上放着三个茶杯,两个茶杯里有水,还有一个茶杯空着,却是放了茶叶,显然,那是属于唐刀的。
没了吴军长这个主人在,唐刀自然当起半个主人的家,拎着放在炉子上已经咕嘟咕嘟冒热气的水壶,把张军长面前的水杯续满。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站岗的张军长的贴身警卫员走进来,说是59军军部来电话找他,张军长眉头微微一皱,冲唐刀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先去前厅接电话了。
军部寻找自家军长的电话都打到67军联络处了,那显然不是一般的急。
用后脚跟想,唐刀也知道这通电话肯定和今天中午的事有关。
那位汤姓军团长说不上手眼通天,但直接找上这位被战区司令官极为倚重的中将军长却还是有几分底气的,就是不知道这位对他唐刀记恨到什么程度。
不过,唐刀既然敢这么做,也不会怕他,就像老吴同志的预感一样,若是够胆,就在这大战将起之时拉上他的五六万人马和一军一团碰一碰,那位受委托坐镇徐州的李长官指不定拍手叫好,正愁找不到足够份量的脑袋杀鸡骇猴以震慑从各派系汇集而来的60万大军,某大佬学生这颗肥头却是再合适不过。
而至于唐刀,当然不会做陪绑,大不了这个团长不干了,军衣一脱拍拍屁股就跑路,由雷雄带着四行团继续向太行山前进,在那里再汇合便是。
指不定,脱去这身皮,还是个大好事。
只可惜,20军团的那帮货们太怂,唐刀这儿一硬,他们直接就软了,唐刀制定的金蝉脱壳大计只能胎死腹中。
会客室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巨大的地图,唐刀本能的站在地图之前。
地图前丢了不少烟头,显然,老吴同志没少在这张地图前驻足。
属于金陵的位置,被人画了一个大大的暗红色的圈,不用凑的太近,唐刀也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儿。
原本被封存在脑海深处的耻辱被这个以鲜血造就的圆圈给唤醒,唐刀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曾经时空中写满了名字的碑林。
那一排排的黑色石碑啊!就像是一把把戳中国人心窝子的利剑,每一把剑上,都有数以千计的名字、冤魂。
“绝不能遗忘,遗忘历史就意味着背弃!”唐刀无比清晰的记得在金陵陆军学院受训时,那个身形矮小而瘦弱的老教授在讲述中国近代史的课堂上遥指着这里,须发愤张震耳发聩。
当时的唐刀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着那个身高不过一米六的小老头儿怒吼出超过130分贝的音量。
那是记仇,但那更是责任,对于整个民族的责任。
只是,让唐刀痛楚的是,即使他没忘记,即使他竭尽全力,却依然没能阻止那场发生在20天前的悲剧。
唐刀足够坚强,花了好几天时间将蚀骨的痛楚埋进记忆深处,但这个血腥味儿十足的圆圈,却又将记忆唤醒。
他终究,还是不能忘啊!
或许,那也并不是唐刀一人之痛,以指端鲜血划下那个圆圈的军人,再不顾部队已是半残,依旧选择在此地和日军决一死战,也是因为此吧!
唐刀站在地图前的身形凝固如雕塑。
哪怕是打完电话归来的张军长走进会客室,也没能惊动唐刀。
张军长顺着唐刀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被血色圈起来的地名,原本坚毅的目光,一时间也无比黯然。
那是所有军人之耻!他自然也无法例外。
拍拍唐刀的肩膀,默默的给唐刀递了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两人就这么站在地图前,默默的抽了起来。
那似乎是排除愤懑,又似乎是祭奠,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中年军人和青年军人,在这一刻,虽没有一人说话,却奇妙的心灵互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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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依旧是两章合一,写了快5000字,总觉得没必要分章,张将军是我极其敬佩的抗日将领之一,他战死之地也在我们襄阳地区,所以花费些许笔墨描述,还请大家谅解一二。
另外,明日五一劳动节,女儿放假一天,我答应带她和父母去郊外转一转,难得陪陪父母和孩子,风月也不想搞得太过仓促,只能向读者老爷们先告个假,明日暂停更新一天,抱歉!明天也是新的一月了,有保底月票还请投给风月,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