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还在淅淅沥沥落下。
城外的日军基本都偃旗息鼓躲进了战壕,似乎是没有绝对把握就不再发起进攻。
城内守军也乐得如此,日本人想拖时间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利用这段时间他们可以继续加固工事或者让士兵得以修整。
日军的105榴弹炮和127舰炮的威力已经让很多人亲眼见识到了,除了原来松江建造的防空洞可以保证绝对防御,其余不管是新挖的避弹洞还是以沙包和原木搭建的工事,在其狂暴的气浪面前都是弱渣。
可要命的是,不是所有人都能躲进防空洞,必须得有足够的人手在哪怕炮弹飞来的时候也要呆在阵地上。
不然的话,等炮停了,从几百米外的防空洞跑过去,紧跟着炮火开始进攻的日军步兵也差不多该到了。
一旦让日军抵达50米冲锋位置,那战斗就艰难的多了。
想在这样的炮火中生存下来,那就只能继续加固工事,不能吝惜体力。
只是自从日军即将抵达,原来留下的6000青壮绝大部分都离开了,只有一小部分不足一千人选择留下,那也是因为他们没有地方可去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那还不如跟着大军一起来得更安全。
现在基本就派他们运送一下物资,构筑工事的活儿也只能全部落到士兵们自己头上。
趁着日军停止进攻的这个空闲阶段,城内各团各阵地继续忙碌着构筑更坚固的工事,而吃完饭的仓城守军,不,应该说松江指挥部直属警备营则举行了安葬牺牲士兵的仪式。
只是,除了昨晚趁着夜色运送回来的遗体,还有超过300人就安葬在日军已经占领的仓城地下,能安葬城内的,只有另外300。
城外的日军阵地上腾起阵阵白色烟雾,在秋雨中连绵十数里,那是他们在大量焚烧自己战死士兵的尸体,为了方便将骨灰运回国内。
但中国人讲究的是入土为安,就在松江城靠近北城的一角,一块菜园子里。
由唐刀亲自率领警备营残存的200人,花费一个小时,挖了一个深达数米,直径近30米,比一块篮球场还要大一些的大坑。
200人本就在仓城阵地上摸爬滚打浑身泥水跟个泥人一样,这会儿挖好土坑,更是一头一脸的泥,加上军服在火焰的炙烤中到处都是破洞,很是有些狼狈。
但无人抱怨,和他们那些死去的战友相比,他们都是幸运儿。
昨夜送回来清洗完身体裹上白布的300遗骸就在土坑之外的空地上放着,没有棺木给他们遮风挡雨,白布已经是松江守军力所能及给他们这些死去同袍最好的礼遇了。
644团团长王席瑞和老王两个陆军上校出席了警备营这场安葬仪式,这里死去的兵原来就是他们两位的属下,于情于理他们两位都得出席。
除了他们,唐刀没有邀请更高层了,因为现在别看日本人暂时休战了,但毕竟是战时,若聚集的人太多,若遭遇日军炮击来个一锅端可不就把告别的人也给全送走了嘛!
只是,当挖完大坑,两位陆军上校亲自陪同唐刀带着人将300遗骸整整齐齐排在坑底,而后立正等着人将合葬大坟封土的时候,菜园子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吼:“敬礼!”
然后,两百浑身泥水的军人就看见,松江城两位最高指挥官一前一后走到位于最前排的两名陆军上校之前,挺直腰杆,立定站在细雨中。
“封土!”随着临时充作礼仪官的刘震山一声厉吼。
大坑周围的士兵们纷纷将土向遗骸掩盖而去。
本来,已经接受离别觉得自己可以当好一排之长的钱大柱以为自己不会再那样轻易流泪,但当他看到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脸逐渐消失在泥土中后,尤其是站在身侧的上等兵桃子开始低声啜泣的时候,鼻头依然猛一酸。
终究还是忍不住啊!
两行热泪在脸颊上肆意流淌,那些曾经和他挤一个大通铺的人,再也不会见了。
此时一别,就是永远。
轻轻的雨水,飘在每个站得笔直的军人的脸上,却仿佛瞬间变浓了些,竟然在满是泥的脸颊上,冲刷出一道道痕迹。
只是,除了几个新兵忍不住的低声啜泣,现场更多的是铁铲挥洒泥土的声音。
雨水冲干净了每个人的脸,也遮住了老兵们的悲伤。
就像站在他们前面的指挥官们一样,他们一直站着,直到大坑被泥土彻底填平。
不过,没有像中国人的习惯一样堆成一个土包,那是为了防备城破之后,日军找到合葬军墓的位置。
这一点,唐刀考虑的很周全。
然后,站在将军和上校之后的唐刀厉吼一声:“脱帽!”
全部军人,从将军到士兵,摘掉头盔。
“敬礼!”
所有人,举起右手,致敬!
直至一分钟后,唐刀嘶声长吼:“礼毕!”
全部人等,放下右手。
“请长官训话!”唐刀大步向前,向转过身的两位将军立正行礼。
吴中将锐利的眼神从面前虽队列齐整,但身上却是破破烂烂,脸上更是被雨水和泪水冲刷至有些大花脸的‘泥人兵’脸庞、身上滑过。
一边的王席瑞上校忙替这些士兵们解释:“日本人投掷的有硫磺弹,很多弟兄的衣服都被烧了,刚刚又参与挖掘,所以军容不整,军威不振,还请长官原谅。”
吴中将却是摆摆手,大步走向前,走进士兵队列,目光肃然的停留在士兵们被烧成洞洞装的破烂军装上。
这名松江城最高将领眼中泪光闪烁,从每一名士兵身前缓慢走过。
“敬礼!”被深深震撼的老王厉声吼道。
全部士兵面向他们的将军,齐刷刷的举起右手。
吴中将还礼,一直到他走出士兵队列。
“你们的团长刚刚说,你们军服破烂,军容不整,导致军威不振。”吴中将看着他麾下这群衣衫破烂且无比肮脏,满头满脸泥水雨水的士兵们。“但我想说,不,这是我见过的最整齐的军装,最盛大的军威。”
士兵们屏息静气站在雨中,胸脯不由自主的挺的老高。
指指刚刚封好土的300余官兵的合葬大墓,声音高亢:“他们,和你们一起创造了淞沪大战中的奇迹,以不足一千之兵,抵挡日军超过一个步兵联队携数十门火炮狂轰乱炸十几个小时,并,毙杀超过两千日军。
你们,不仅守住了阵地,并重创日寇,以至于日寇现在都没敢再发动进攻。
这样的军队,谁敢说你们军威不盛?
你们仓城前线守军,确切的说,是我松江警备营,就是我数万大军中最锐利的战刀,当你们选择踏入那个战场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是了。”
“我和郭副总指挥来这里,并不是受你们唐营长邀请,而是我们主动要来的。”吴中将继续说道。“一来,是想来送送这些年轻人,他们都是好样的;二来,就是想来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这些最锐利的战刀的模样,更要看看你们是否会躺在功劳簿上啃老本。
现在看来,你们很好。
但我依旧希望你们亲口告诉我,如果,松江还有硬仗,如果我军令一下,你们,敢不敢再和小鬼子干?”
“干!”
“干!”
“干!”
.......
在唐刀真臂高呼之下,200官兵集体挥舞着手臂,一起随同自己的长官高呼。
吼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
那既是回答自己的最高指挥官,也是向刚刚埋入泥土中的袍泽最好的告别。
警备营的士气,在这一刻,达至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