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一入城,众将领都围了过去。
“道尊,你?”王朗话还没说完,谢玄冲他摆了摆手。
“无碍。”谢玄说。
“这魔阵着实诡异,十万鬼卒跑起来,如同一个永动机。”张威面色凝重,“剑皇可看出了端倪?”
“阵法上的研究,我不如我那位老友。”谢玄坦白道,“不过你说得对,不破阵,厉天行难杀。”
“天柱山通明真人破阵的把握,有多大?”王朗问。
“若是他,十成把握。”谢玄说。
“那就好。”张威点头道,回望关外中天,魔气翻涌间,那黑袍魔者肆意张狂,阴鸷地看着虎牢关内城众人。
“你随我来。”谢玄叫上白泽,身化流光,带白泽直接回了关内别苑。
“师父,你没事吧?”白泽还是问了一句。
谢玄的过去,他多少是了解的。二十年前,这人登临天道顶峰,开天过仙门而不入,一指断天机,亲手绝了自己的仙路。
从那以后,谢玄不仅修为暴退,其容貌也是一夜之间苍老数十岁。
封剑天外天后,曾经九州难寻敌手的剑皇逐渐淡出世人眼中。偶尔,也只是江湖传闻,剑皇谢玄在哪现身,如此这般罢了。
关外一战,白泽心里清楚,或许师父的修为已经跌落到了贤者境。
红尘三境,苦海、彼岸、知微。
超凡四境,至尊、贤者、圣人、传说。
九州江湖传言,“圣人九重天,一天盖一天。要想入传说,道门需开天。”
只是圣人境九重天,就让无数修士望洋兴叹。更何况九重天之后,入传说陆地神仙境的开天?
从开天过仙门不入,到如今跌落九重天,直入大贤者万象境。
这种云泥之别的落差,九州江湖又有几个人,能像谢玄一样去一肩承担?
“放心吧。”谢玄笑了笑,“便是李牧之那老怪物要杀我,也要颇费些手段,何况一个贤者境的小小魔修?厉天行,我还没放在眼里。”
“得,您就吹吧。”白泽见好像真没什么事,贫嘴道:“你不放在眼里,早就一剑砍了那魔修的脑袋,哪轮到他在关外蹦跶这么长时间?”
“人老了,不服老不行。”谢玄哈哈大笑,从怀里扣扣索索摸出两本泛黄的秘籍,“学吗?”
白泽一看两本秘籍的名字,一本是《四象剑谱》,一本是《太乙神剑》,登时心里一空,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头,我如今不过红尘知微境。对我来说,玄阶剑技已经够用了,再往上,我学会了也用不出什么门道。”白泽直接把谢玄的手推了回去,“等我入了至尊境,你再来教我吧。”
“怎么?”谢玄说,“你以为我是在死前分家产,给你留后路?我都已经说了,厉天行我还没放在眼里。”
“那也不行!”白泽急了,“说不要就不要,等我何时入了至尊境,你再教我!”
“白泽。”谢玄难得正经地和他唯一的徒弟说话,看着已经快有他高的少年,说:“这件事了,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会离开一段时间,可能会很久,也可能很快。”
“你要去做什么?”白泽心慌意乱。
“如果有一天,你登顶九州天道,你就知道了。”谢玄摇头,“现在的你,知道了也没用,还会遭遇天道制裁。”
“总之就是天机不可泄露对吗?”白泽叹气,“老头子,我跟你也有十二年了。我白泽说过,这辈子能叫我真心跪下的人不多,你是最重要的那个。我自幼没爹没娘,是你抱着我长大的。”
“你说我好养活,小时候鹿奶熊奶什么都吃,也不怎么哭闹。第一句会说的话是八个月时叫你的那声爷爷。我对你,有的不仅仅是师徒之情。你是我白泽在这孤独的世界里唯一的亲人。”
“老头子,你说句实话,到底打的打不过?真打不过,咱就跑吧。你不是经常教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怎么现在倒是自己在这较真起来了?”
“他娘的,你小子也太小看老子的剑主了!”皇剑绝世忍不住逼逼叨,“当年老子跟他贤者干圣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打赢了吗?”白泽问他。
“赢不赢重要吗?”皇剑绝世道,“重要的是那个气场!试问九州江湖,哪个敢跟我们叫板,贤者境把圣人境的老妖怪打得吐血?你以为你师父的剑皇之名是白来的?当年李……”
“行了。”谢玄没让皇剑绝世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白泽,“你不必担心,这里想让我埋骨,还不够格。我与你约定十年。玉牌你还留着吗?十年后我去天柱山云海仙门找你。”
“你想让我上天柱山?”白泽问他。
“有陶弘景教你修行,我放心。”谢玄说。
“路你全都铺好了不是?”白泽笑了起来,对谢玄说:“可总有一天,我会走出你铺好的路,去走属于我的大道。”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谢玄说,“只是在那之前,我为你铺的路,或许是更好的。”说着,将那两本秘籍再递给白泽。
“你不是说约定十年吗?”白泽还是没要,转身就走,“十年后你来云海仙门找我,再见的那一天,我接受剑皇的传承,让你的名号在这九州大地,再一次震彻寰宇。”
谢玄站在庭院里很久。
皇剑绝世在白泽离开后化形,陪着那个老头站着,良久之后叹了口气,问他:“喂,我说,那妞儿怎么看都像是王之涣那老怪物的宝贝徒弟。不会真是吧?”
“怎么,你想泡她?”谢玄问。
“他娘的。”皇剑绝世脸色有些难看,“你是不知道当年王之涣闯荡天外天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魔相。不过可惜了,藏锋那家伙居然死了。当年天外天的老朋友,如今越来越少了。”
天外天。
器灵界。
“剑灵山鬼,有资格入天外天吗?”谢玄问他。
“有没有资格不好说。”皇剑绝世说,“倒是你那徒弟,看他的根骨,我估摸有一天要跟王之涣一样,闯荡天外天,寻找属于他的命剑。”
“谁知道呢?”谢玄说。
说话间,独山王张威走了进来。
“那边商议决定,午时整顿三军,副将沈默君领兵五千扫荡瓮城。王朗他们准备夺回虎牢关外城。”张威说,“否则,我们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等河阳援军到来。”
“那就战吧。”谢玄说,“但有件事我需要你帮我。”
“何事?”张威问。
“你可知道,渭城是如何被攻陷的?”谢玄轻轻笑了起来。
这一天正午,鼓声自虎牢关中响起。反攻的阵列里,亦有白泽的身影。
南域的动荡,是时候进入尾声了。
十二年前厉天行屠村,白泽所有的亲人一天之内死绝。谢玄抚养他十二年,在这天道摒弃的北境逗留了十二年。
白泽不知道谢玄在找什么。
或许他找到了,或许他还在找。
可白泽宁愿相信他找到了。
因为他要走了。
他这个人天道算尽,要做的事情必然是惊天动地。白泽知道,师父既然敢一指断天机,就必然给自己留了后路。
他还要登仙山,去寻不死草,复活那个他一生所挚爱的女人,陈蒹葭。
“传说又如何?老头子,总有一天我会登临天道顶峰。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你究竟要做什么。到时候,如你这般对我的庇护一样,我也想站在你身边,与你共同面对你如今艰难抵抗的一切。”
白泽右手按剑,看着北境的晴空被魔气缭绕,咬牙切齿。
“猛虎骑,列阵!”虎牢关副将沈默君广场前训话,五千骑兵的黑甲迎着稀薄的阳光,在压抑的城关里,吞灭仅剩的温暖。
这一战,又不知几人能回。
鼓声三响,擂鼓的是虎牢关冒牌将军吴连江。
三鼓之后,内城城门开。
猛虎骑在呐喊声中狂奔出城,沈默君一马当先,冲向马革裹尸还的宿命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