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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零章——⑧勿忘我

  铁炉子的炭火烧至正旺,迸溅的火星子在某一时刻仿佛是画中之红莲般绽开,落在人的皮肤上会产生一丝刺疼,转瞬即逝,紧跟着,烟雾缭绕,直往四周飘散,呛嘴鼻的气味不过多时便充满在此间典雅精致的私塾内。

  在火炉前,有少年郎正自端坐,见他手执一对铁筷子,赤膊肃穆,不知意欲何为。

  “赵括!”在他身边有一位神色凝重庄严的儒生,怒斥道:“汝屡屡触犯家法门规,不明尊卑,不守礼节,多次私会姚府小姐,你可知罪?”

  “我……我知罪。”赵括长吁一声,好像心中背负已久的包袱突然解开了,神态霎时平静了下来,但是面对那火炉,时又盛夏,难免汗流浃背。他一堂堂公子哥儿,少有如此窘态。

  儒生随后又道:“既已知罪,理当惩处!”说罢,他将一颗细如砂砾的“绿豆”丢进火炉里——此乃御夷赵家惩罚不肖子孙时特有的是手段,名唤“衔小豆”。

  受罚者须用纯铁炼制成的筷子从炉炭之间夹出绿豆,整个过程极大考验了受罚者的“胆识”与“克己”,因为绿豆有可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被火苗吞没,是以不能犹豫,更不能顺应本能去逃避被烈火灼心的后果。

  “有胆量挑战家法门规,何不试试有无胆量在双手被烤焦之前取出绿豆?”儒生皮笑肉不笑地讥嘲了一句:“若能取出,既往不咎;若不能取,听候发落,绝对让你心服口服。”

  赵括深知机会难得,此诚福祸相依也,于是乎很快下定决心要在老师和父亲面前证明自己的意志,然后回敬道:“樊先生,我与采薇互相欣赏,又有共同志趣,缘何不许一起作诗、一起作画?学生不懂,尊卑长幼,有那么重要吗?”

  讲罢,他便咬紧牙关把筷子探到炉子里拼命地找,炭火虽不及灶火、铸火般刚猛,它会给你一点犹豫的机会,当你觉得自己可以站在上面如履平地的时候,灼烧的痛苦如期而至,特别是赵括还拿着一对铁筷子,筷子烧得极烫手了他也不能松开,因为一旦放手,就是放弃了一切。

  “嗯啊……”少年郎不禁发出声声沉吟,耐着剧烈的不适感,在挖掘着、探索着自己的道理,这份独属于少年的傲气支撑他顺利完成了考验。

  那么代价呢?

  一夜过去了,赵括被烫伤的那只手裹满纱布,显然要休养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如初,他也留了个心眼,没有使用平常习惯写字的手去冒险接受惩罚,目下对生活最大的影响,便是他现在依然满嘴都是炉灰的味道,对那种惩罚仍心有余悸罢。

  但是经此一役后,赵括对姚采薇感情不减反增,他想起童话故事中的仆从和公主、奴隶和将军的女儿,尽管赵家出身并不光彩,但也不至于沦落到更恶劣的地步,他有信心继续走下去,心中业已临摹起一幅关于未来的美好画卷。

  “我要明媒正娶,被所有人祝福着,将她娶为妻。”

  赵括当即修书一封,竭尽繁文缛节所要求之事,先送信求见再正式见面,届时会有左右奴婢服侍,在大庭广众之下,虽然各有芥蒂,总也算不得私会。

  然而在他来到姚府门前准备呈递书信之时,恰好遇上姚采薇不在的情况。赵括急不可待,马上转头就去找人,他认为自己必须要把受罚之后的心里历程予对方说清楚。

  “这样,不又成私会了吗?”赵括心里打趣道。

  他们二人到底是因何结缘,无论谁去问这个问题,都不会得到满意的结果,因为这个问题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明白。

  我们与人相识无外乎三种情况,因利益相关而聚、因合乎情理而聚、因志趣相投而聚。

  因利益而聚者,多为酒肉之交,或为同僚、或为友邦;因情理而聚者,多为君子之交,或为同窗、或为亲戚;因志趣而聚者,势必互为知音,犹如伯牙子期、管鲍之交,他们也许根本不喜欢对方,甚至互为政敌,但一定会对彼此的才华与雅致非常了解,并且相互欣赏,由己及人。

  赵括与姚采薇,他们都觉得彼此是对方的知音,且看一颦一笑,就知道下一步对方想要干什么,朝夕相处之间,二人有时候默契得就像一个人似的。直到多年以后他们才知道,这世上可能会存在泾渭分明的“知音情”,但绝对不会降临在他们二人身上。

  其实赵括也渐渐发觉一个事实,不仅父亲赵苇,还有严酷的樊立吴樊先生,他们从来没有阻止自己去与姚采薇交好,只是一再禁止私下见面,在那个时代,这事关女子清誉。也即是说,赵苇和樊立吴当然也希望赵家能巴结上姚将军的女儿,若是日后亲上加亲,无论行商还是入政,都会远比现状要好太多。

  说到底,只有这对青梅竹马在乎所谓的知音。

  赵括没有找到姚采薇,回家郁闷了好些日子,直至“乞巧节”来临,家家户户的女儿们皆簪上秀发,贴上花黄,换上一身亮晶晶的衣裳出行,这对青梅竹马才有机会再见一回。

  在这塞外边陲之地,节庆的气氛并不浓郁,唯独这女儿节来临时,镇上青年无不兴奋雀跃,若是讨得一姑娘与自己舞一曲,肯定会羡煞旁人,可惜赵括今年就没这个福分了,他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躲在角落唉声叹气。

  “我该怎么去见她呢?不能私会,又送不去书信求见,而今,我更是连去讨她跳舞的能力都没有……”

  须臾,一个年纪尚浅的姑娘走了过来问道:“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我刚才看见采薇姐姐了。”

  “在哪?”赵括激动地站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把书信交付给妹妹,说:“小妹,替我把这封信送过去。”

  “就这样吗?我还以为你很想见她。”赵小妹此时年不过八岁,她长了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经常能看得别人觉得害羞,这种单纯的求知欲同时也会让人觉得苦恼,毕竟跟一个少不经事的孩子说再多也徒劳。

  赵括想了许久该如何解释,最后叹了叹气,只道:“我不能在这里见她。”

  小妹摇摇头,很显然,她还不明白为何不能见

  “这样吧,你把她喊来此地,在那间茶馆侧门有一面墙,还种着一颗树,我在墙后面等你们。”赵括指着不远处的茶馆,那里的老板与赵家相熟,肯定愿意隐瞒,只消赵括不会暴露在众人面前。

  “好。”赵小妹答应罢,赵括应约来到墙的背后。

  听着往往去去的少年少女们打情骂俏,好不快活,赵括如此自讨没趣,甚至都想狠狠嘲笑一下自己,可是他明白自己必须这样做,方不辜负自己受过的苦。

  很快,姚采薇应邀而至,她佯装栖身在树下乘凉,实则一直在暗暗呼唤:“赵公子?赵公子?”

  “我在!”赵括把耳朵贴在墙角上,高高的草堆围绕着他,这里是年久失修的荒地,一种苍凉破败的气息颓然不去,与墙内的世界截然不同。

  “你的手怎么样了?”姚采薇第一句便是如此关切,赵括不禁为之窃喜,道:“无碍,我甘愿受罚,只为了以后都能继续见你。”

  “什么?”姚采薇的声音也慢慢贴近了墙根,续道:“赵公子能否现身一见?”

  赵括道:“不行,我不能再与姚小姐私会了,那封信,请小姐转交给姚将军,他日我必定登门拜访,以谢姚将军平日待我赵家之恩情。”

  “哥哥……”赵小妹藏在树下喃喃着,心中莫名感到难过。

  “赵公子,你今天是怎么了?”

  赵括继续讲道:“我的手,今日不能挽起你的臂膀共舞,请原谅在下不能现身见面,若是现身被歹人撞见,必会遭人非议,恐辱没小姐清誉。”

  姚采薇也甚是识趣,忽然取笑道:“你个呆瓜,我没有跟别人一起跳舞啊!”

  “我!”赵括又是羞赧,又是窃喜,一时难辨:“在下之意,是想日后每天都能与你相见。我,唉……”他还是没有胆量当面提亲。

  姚采薇道:“好吧,我会把书信交给父亲,至于赵公子你……小妹过来,把这东西交给你哥哥。”

  “好。”赵小妹乖巧地走了过去,拿上东西又绕到茶馆外边,意欲将东西交给围墙外的哥哥赵括。

  在此之际,姚采薇又与赵括私下倾诉说:“我今日逛花市,发现几株‘勿忘草’长得很是清雅别致,便挑选了一个花瓶用以装点,下一次见面,你可要把它带上,好好照顾它。”

  “勿忘草?”赵括恍惚了一阵子才回过神来,他对花草并不熟知,纵然绞尽脑汁也没有关于勿忘草的记忆,于是连声呼唤道:“采薇,采薇!”

  墙内已然人去无踪。

  少顷,小妹迈着小短腿在杂草丛生的地带苦苦找寻,弄得满脸的土,万幸的是,她把花瓶保存得很好。

  “哥哥,这是采薇姐姐给我的。”

  赵括大致端详了一下,瓶身并无花纹,呈青色,瓶口处插了几株“勿忘草”,皆生有淡蓝色小花儿,与青色花瓶相得益彰。

  “果真清雅别致!”赵括大喜,抱着花瓶久久不能释怀。

  赵小妹便自邀功道:“哥哥,我不会告诉爹爹和樊先生的,你夸一夸我啊!”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你可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啊……”

  二人歇息片刻,一起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