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轩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认识他？”
那老头哈哈大笑，“从他出生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他了……”
杨子轩后退一步，吃惊，“难道你是他亲属不成？”
那老头伸出手掌，笑道，“我叫苏云贵，子轩同志。”
和这老头握手之后，杨子轩还处于脑袋短路的状态，“您竟然是苏老？”
苏云贵却有些不悦了，“为什么叫我苏老？难道我很老吗？”
杨子轩挠了挠头说道，“那自然不是，您可是国务中枢最年轻的委员了吧？”
“走，我们去山塘那边钓鱼，边钓边说……”苏云贵让工作人员拿了两把杆子过来，提到手里，拉着杨子轩到山塘，山塘做了护栏，还有专门供垂钓的小亭子，倒是很方便。
深山脚下，幽幽水面，不知深浅，时不时有鱼儿浮出水面透气。
寒风吹来，杨子轩打了个冷颤，让他产生了一些不真实的感觉：自己在水荫县救的小老头，竟然是国务中枢的大佬级人物，真是世事难料。
转念一想，既然苏云贵早就在水荫县，怕是早就看清楚了整个集资案的来龙去脉。
那现在以调查组的名义强势进驻，岂不是在看着南苏省府省委的表演？
这么一想，杨子轩就有点后怕了。
原来苏云贵这个大佬级人物早已经埋伏在背后。
自己在梁溪搞的那些小动作，岂不是早就被苏云贵纳入眼底。
甚至说，苏云贵是不是在等着自己去捅破这个案子呢？
他都成为苏云贵这些大佬眼里的一颗棋子呢？
“年轻人，不要这么拘谨，你之前不是挺自然的吗？”
“那是不知道您的身份。”
“你现在还可以把我当成那个钓鱼老人。”苏云贵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工作人员在亭子奉上茶，就站在远处，苏云贵手一抖。把鱼钩和鱼饵，往湖面一弹，钩子慢慢沉没下去，鱼浮稳稳的浮出来。手法精巧熟练。
杨子轩也学着把杆子甩出去。
“那我也太虚伪，对你而言，那也太不尊重了。”杨子轩平静说道。
“你尊重的是我这个位置，而不是我这个人吧？”苏云贵笑道。
“两者皆有之。”杨子轩心情复杂，他尽量让自己能够和苏云贵平等对话。
苏云贵没有说案子的事，而是找了杨子轩意想不到的话题，“有人说我是国务中枢，最年轻的委员。我在水荫县的时候，听说你是南苏最年轻的市长，现在我们两个处在各自位置的年轻人。来交流一下年轻的心态？你看怎么样？”
杨子轩耸了耸肩，“你想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你说呢？”
“当然是真话。”
“那你说了一堆废话。”苏云贵毫不留情面的批评。
“体制是一个排资论辈的环境，作为一个年轻人，最大的感受是压力吧。无时无刻，来自各种方面的压力，做得好，人家认为是这是应该的，做得不好，人家会认为这也是自然的。所以，不管做的好与不好。都是压力。”杨子轩发现自己的鱼线动了一下，忙提起来。
苏云贵笑道，“你太心急了，鱼饵被吃了，鱼儿也没钓上来。”
杨子轩笑道，“第一次来。见笑了。”
“其次，我感觉，我现在就是一颗棋子，被你们这些大佬放来放去，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
苏云贵却不乐意了，“但是对于你的下属而言，你又是一个大佬，他们变成了你手中的棋子，你只不过是更大棋盘的棋子。要做棋手，必然要先做棋子，年轻人，最重要的是摆正这个心态。”
“是啊，权利和义务，都是匹配的，有什么的权利，就有什么义务的。所以，我为那些集资案里面的投资者可悲，又觉得他们不值得同情，大抵都是些想不劳而获的人。想要获得那么高的收益，怎么就不需要承担风险呢？收益和风险是匹配的，没有一劳永逸和守株待兔的事……”杨子轩叹了口气。
苏云贵一愣，随即笑道，“你这小子说话太狡猾了，其实你早就明白了棋子和棋手的道理，只是想诱导我们的话题往集资案上？太狡猾了。”
“苏委员，您还是别钓我胃口了，我还是比较关心这个集资案。”小把戏被拆穿，杨子轩笑嘻嘻说道。
“你这个小把戏，就想着开溜吧，你只是想知道调查组会怎么定性这个集资案，采取什么的处理措施，最重要的是，你最想知道这些措施会不会影响到你……”苏云贵冷哼一声。
杨子轩笑道,“苏委员，真是明察秋毫，下官这点心思真是瞒不过你的如炬慧眼的……”
听杨子轩说得俏皮，苏云贵莞尔一笑，“你啊，真要到革命年代，就是个逃兵，还没上战场，就想着怎么逃啊……”
“苏老，我可是帮你们加柴了，不然这个集资案还没暴露得这么快，怎么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然李正华现在还在蹦达。”杨子轩开始给自己邀功劳了。
苏云贵冷哼一声，“你就尽想着撂担子的好事，搞不好，我把你拉进调查组……”
杨子轩却脸色一变，那他真的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陈志温肯定认为杨子轩和调查组合伙来阴他了……
“苏老，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我在广陵还有一摊子的事，真心没时间来搞这个案子，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没事，你只要挂个名就可以，不需要你做事……”苏云贵哈哈大笑。
杨子轩打了个冷颤，“苏老，你是开玩笑的吧？”
苏云贵脸一板，“谁跟你开玩笑呢？不然你以为我叫你过来是什么意思呢？和你闲聊？”
杨子轩彻底面如死灰，苏云贵真的拉他进这个漩涡，那他真的就站在南苏的对立面了，那真的要被南苏省委省府上下视为“内部奸细”……
苏云贵见他脸色难看。于心不忍，说道，“本来呢，我是铁了心要把你拉进调查组的。但是怎么说你也在水荫县救过我，那我允许你提一次反对意见，那就打平了……”
杨子轩大呼这苏老狡猾，不花一分一毫，就把一个天大的人情给还了。
杨子轩忙不迭的点头，笑道，“苏老，你还真是太好说话了。”
背脊却出了一身冷汗，不再敢把他视为那个和蔼的钓鱼老头。
不一会儿，苏老就钓到了一条大鱼。杨子轩却颗粒无收，苏云贵问道，“其实，我叫让你调查组，是希望借助你的冲劲把这个案子给冲一冲。当然，少不得你的好处，你想不想成为部委最年轻的厅干呢？这个部位履历对你可是很有好处，可以拓展你的视野和格局，让你站在不一样的高度的思考问题，以后干部用人方向，肯定是要考虑多岗位历练的人才。进调查组。固然会让你有些难做，但是也是一个很不错的机遇和跳板，你明白吗？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这可是打一棍子给一根棒棒糖。
诚然这个诱惑可不小。
如果苏老真的让他成为调查组的核心负责人和操盘手，最后成功处理这个案子，那提到他到重要部委的核心司局是水道渠成的事情，加上他在地方的履历。这对他今后的发展，绝对是极大的助力。
这个问题很实际。
苏老可能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比如他和陈志温的关系，并非如同想象中的那样好。
所以，才敢这样伸出橄榄枝。
他和陈志温关系不是那么好。至少大名系在上层的主流派系，暂时不会把他运作到部委，作为派系的真正骨干去培养。
至少陈志温这个他当初的直接恩主，不会向大名系上层的主流派系推荐他。
他可能在南苏就要湮没很多年。
所以，苏老才这么大胆的给他伸过橄榄枝。
这个苏老，可是看人看事很透彻，省内很多人都没看出他和陈志温之间貌合神离的关系，他来南苏才多久，就看出来。
大佬级的人物，还是相当的可怕。
“很感谢苏老这么看重我这个野孩子，但是我还是想继续留在南苏，完成未竟的事业。”杨子轩站起来，朝苏老深深道谢。
他明白，苏老邀请他进调查组，确实没有恶意。
苏老叹了口气，“那就真是有点可惜了。不过你在南苏还是有用武之地，等这个案子过后，估计会出现一些人事变动，也许，你能借力……”
杨子轩却笑而不语，“那我只能听从组织的安排了。”
“既然你态度这么坚决，我也不勉强。”
“我明白苏老您是一片好意。”
“既然我一片好心你不接受，你总得给我点补偿吧，你就说说，这个集资案，如果你在调查组组长位置，你会怎么处理呢？”
“这种太高层次了，我实在无法揣测。”杨子轩暗道这个苏老真是狡猾，就想着自己帮他出力。
“无需涉及人事，就简单的处理的框架，你现在给我想想，反正我们可以一直钓到晚上……”苏老意味深长的一笑。
晚上？杨子轩差点没晕倒。
“集资案处理起来比较复杂，原因很多，一方面有政治因素，另外一方面是因为它牵涉到的人财物太多，处理起来比较棘手。”杨子轩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说道，“政治因素我就不谈了，这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我就谈人财物的处理吧，首先李正华和相关帮凶的处理，可以根据法律依据来处理。我就谈谈资产的处理，资产处理最大难题，一方面是如何面对债权人，李正华是一个爱好挥霍的人，目前的资产鉴定还没开展，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集资的很多钱，都被挥霍了，当然也有可能一部分资产升值，填补他所挥霍的窟窿，总体来说，资产肯定不够付给那些债权人。这需要专业人士来处理。我建议可以从银行。四大会计事务所，还有政府部门抽调一部分人马组成专业的资产处置团队，专门负责这一块。
苏云贵听杨子轩说得有条理，点了点头。
这个年轻人还是挺靠谱的。
“这是资产估值和鉴定的问题。也是最容易引起纠纷的地方。因为对于一些固定资产的估值，很多单位不同，一个不小心，这里面就可能存在权力寻租的空间，也是最需要调查组介入的地方之一。地方政府有些不怀好意的干部，看到如此庞大的资产，很可能想从中分一杯羹，最简单的操作手法，就是串通资产估值部门，压低估值。然后贱卖资产，安排人员接盘资产，最后吃亏的那些投资者，因为没有多少人会在意他们的利益和权利。”杨子轩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
苏云贵表情严肃。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所以，以往的集资案处理，都会出现后续的问题，比如各种各种觉得自己利益受损的投资者到各级政府闹，遗留下来的祸端无穷。”
苏云贵目光晶亮，平静说道。“确实如此……”
“盘点出还有多少资产剩下来之后，就需要考虑怎么还，首先是有协议的，先偿还……”杨子轩心里还加了一句，我们广陵那两千万财政资金肯定得先还了。
“其次那些投资者的钱，肯定要大大缩水。拿不回全部本金，当然很多投资者如果是明知这是非法集资还投钱进来的，就不能补偿利息，如果是糊里糊涂的投钱进来的，那可以适当的补偿利息。具体操作，也可以让资产处理团队来处理……当然安抚这些愤怒的投资者情绪，就要交给地方政府来安抚，这是他们治下出现的问题，当然要让他们自己来擦屁股了。”
“总而言之，我的思路，处理集资案，要从大局入手，要讲政治，也要讲业务。一，给主要犯罪分子定性定罪，二，对资产进行鉴定评估和拍卖，三，有秩序的偿还投资者本金，四，让地方政府相关部门做好投资者情绪安抚工作，五，追究相关领导的责任，尤其是主要领导的责任。”杨子轩一口气说完，发现鱼竿动了，手一提，直接钓了一条小红鲤鱼上来……
苏云贵点了点头，他到南苏来，也听说杨子轩搞经济的一些名声，说这个市长虽然年轻，但是业务能力确实不错。
现在看来传言不虚。
“搞得我还真想继续把你拉进调查组了……”苏老帮忙把鱼儿放到旁边的小桶活着，脸上笑容满脸。
杨子轩吓得倒退一步，“苏老，你还是别吓我了，我心脏不太好，经不起这样的吓啊……”
“其实调查组现在的位置也挺尴尬的，迅速介入太深嘛，那显得不信任南苏省委省政府，但是不介入吗，又担心酿成巨大的问题，导致后来者没法处理……”苏老脸色有些为难。
杨子轩却暗道，这个苏老也不和自己说真话，这个集资案后来影响极为广泛，怕是上头早已经有了决定，才派他亲自到水荫去暗中摸查，在这个案子被捅出来之后，京城的大佬们像是有默契早预料一样，迅速派遣一只高规格的调查组过来，行动迅速，反应极快，一看就知道要大幅度介入。却在自己面前说不想介入，难免有些矫情。
如果不是杨子轩早就知道这个案子，恐怕都得被苏老这个炉火纯青的演技派给骗倒了。
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越往上走，这演技就更加需要了。
“调查组的政策，我可就没法给什么参考建议了。”杨子轩怕苏老再次拉他入伙了。
“你小子就是狡猾，又想捞好处，又不想出力，这样吧，你之前不是提议让我组建一个资产评估团队吗？你们广陵也不是利益相关方，你到时推荐几个你手下的干部过来，我抽调他们过来吧……”
杨子轩眼前一亮，“您说真的。”
“看在你和我老儿在这大费口舌了半天，这算是送给你的礼物吧。”苏云贵笑了笑。
他现在也急需用人的时候，在南苏，他也没太多信得过的人，就直接投桃报李让杨子轩推荐了。
杨子轩心头就有了几个人选。
这可是一份不小的礼物。
他手下有几个人都可以放到这个平台去锻炼，这个履历对自己手下可是很不错，搞不好就被相中，直接上调中央，那也算自己的势力范围和影响力继续扩大化了……
这个苏老虽然让人看不透，但是对自己还算是够厚道的，这一趟也没算白来。
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往这么高规格的调查组里面塞人的。
更何况，如果他的人被安排到一些关键的位置，他又有了和梁溪，姑苏谈判的筹码了。
之前在梁溪坑了一把，现在总应该到姑苏坑一把了。
只有有机会，他是毫不介意坑姑苏一把了。
想到这里，杨子轩看苏老这个老头真是越看越可爱。
苏云贵眯着眼睛，心里笑道，这个小把戏真是鬼心思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