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军队正在鼎盛时期,军人以服从纪为天经地义。所以哪怕十分抵触,二黑和胡三刀也坚决执行吴为的命令。薛桓也一样,私下里对莫问怎么不满,一到了公事上,依然是令行禁止。
众将这才都肃然坐直身子,连薛桓也不例外,议事厅里一时间针落可闻。
莫问看看众将,缓缓开口道:“今天我们并没有占到便宜……”
议事厅里灯火通明,众将都是一脸凝重。他们都明白,莫问说的是实话。
今日一役,确实是太子军反败为胜,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前头挖的坑太大,薛桓所部死伤近半,还能继续作战的,也就是一万二三人。而韦氏兄弟及时出现,挽救了溃败的汉王军,兵力并没有折损多少,最终算下来,还是太子军的损失严重。
而且据可靠情报说,汉王已经率军抵达了镇江,有这位威名赫赫的王爷坐镇,汉王军的士气必定重新抖擞,战局对困守孤城的太子军,依然严重不利。
“汉王抵达后,他们的兵力达到了十五万,而且还有进一步增兵的能力。”莫问轻轻一叹道:“事实上,十五万也是镇江战场能容纳的极限了。”
“更糟糕的是,汉王的水师也将不日抵达,将从江面夹击我们。”程铮面色凝重的补充道:“镇江是个水城,水师会是巨大的威胁,甚至超过陆上。”
“是,”许怀庆郁闷道:“他们可以从船上开炮,我们却打不到他们。”
“我们没有大炮吗?”薛桓问道:“镇江这种江防重镇,应该防备完善吧?”
回答他的,却是众将的沉默。好一会儿,程铮才轻声道:“我大明自洪武爷起,战场就在边塞,镇江早就成了安居乐业的腹地……”
“所以呢?”薛桓瞪眼道:“江防就废弛了?”
“是。”程铮点点头:“守将说几十年没拨过款,炮台早就年久失修,大炮也打不响了……”
“而且……”坏消息向来都是成串来的,许怀庆补充道:“因为废弛太久,其他城防武器也全都朽不堪用了……”
“******!”薛桓郁闷的一捶桌子:“那就没点儿好消息吗?”
“有。”程铮道:“镇江是个富庶的地方,存量够我们吃一年了。”
“香醋还能吃一辈子呢……”二黑没好气嘟囔一句:“那这仗还怎么打?!”
“硬着头皮打。”莫问淡淡道:“就是用人堆,也要把镇江城守住。”
“哎……”薛桓叹气不说话了。
议事厅里安静了好一阵子,二黑才打破沉默,小声问道:“有援兵吗?”
莫问缓缓摇头。
“长江两岸的军队,要么归顺了汉王,要么两不相帮。”程铮苦涩道:“你们进城之后,我们的军队就都在镇江了。”
“五万兵马……”二黑小声道。
“还有城里的几十万百姓。”莫问沉声道:“相信太子能把他们发动起来,让我们能把所有力量都投入城防。”
“好吧,反正这条命是捡来的,大不了再死球了就是!”……”薛桓的横劲儿上来,嘴角的疤痕闪闪发亮,冷声问道:“我再问最后一句,咱们得守到什么时候?!”
这也是众人,眼下最关心的问题,所有的眼睛都看向莫问,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但很快就沉着下来道:“军师已经火速北上了,向太孙和皇上禀报汉王造反的事情,相信他会用最快的时间,把救兵搬回来。”
“但愿如此吧……”薛桓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众将也不再发问,但所有人的表情,都没有丝毫放松……他们如今都是老将了,自然知道大军的调动绝非朝夕之事,没有一两个月,甭想从北京调来军队!
而以如今的局面,能不能撑上半个月,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感受到众将的不安,莫问缓缓站起来,沉声道:“诸位不必灰心丧气,无论如何,守城要大大易于攻城,何况镇江还算是个坚城,”说着竟千载难逢的笑了:“当然要是不临江就更好了……”
众将被他的镇定感染了,也跟着小声笑了,他们看着自己的主将,见他脸上渐渐写满了决绝之色:“无论如何,我们有坚城可倚,有六万铁血将士,只要众志成城,一定可以守住镇江城的!”莫问说完,又重重重复道:“一定!”
“一定!”众将也跟着起身,重重点头道:“将军下令吧!”
“好!”莫问点点头,便开始分配作战任务:“东面三个城门,由许将军率一万兵马负责防守。”
“末将领命!”许怀庆一抱拳,沉声应道。
“西面三个城门,由程将军率一万兵马负责防守。”莫问沉声下令道。
“末将领命!”程铮一抱拳,沉声应道。
“北面的江防,由吴大人带五千兵马和两万民夫负责。”莫问看看吴为道:“这边最凶险,情况也最复杂,只有你能胜任。”
“我知道了。”吴为点点头,接下了命令。
“至于南面的五个城门……”莫问看看二****:“就由咱们俩一起负责了。”
南面城墙长、城门多,城外地势开阔,防守难度是东西两面的两倍,必定是敌军的主攻面。二黑点点头,闷声道:“知道了。”
“那我呢?”见众人都领了任务,兵马也分配的差不多了,薛桓急了:“我说老莫,你别公报私仇啊!”
“薛将军的任务也很艰巨。”莫问淡淡道。
“什么任务?”薛桓猴急问道。
“你率领剩下的一万兵马,作为支援部队,”莫问道:“哪里吃紧就支援哪里。”
“支援部队?!”薛桓不乐意道:“你还真是公报私仇……”
“我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了,战火将在每一寸城墙上燃起,”莫问却自顾自道:“我们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不用担心没有武之地……”
“……”薛桓一下愣住了。
莫问的目光扫过众将,眼里饱含深沉的感情,声音低沉道:
“我知道你们有人不喜欢我,在背后议论我。没有关系,因为从明天起,我们将放下所有一切,只为生存而战。”顿一顿,他才接着道:“诸位,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你们活下去……”
众将愕然望着莫问,这块几乎没有表情的万载寒冰,眼里分明含着晶莹的泪水。
什么都不用多说了,他们本来就是同生共死的袍泽,当残酷的战争开始,唯一能信任的就是彼此……
众将向莫问一起行礼,莫问郑重还礼,然后目送他们离开大厅,奔向各自的战场……
就在太子军议事的同时,汉王军营地里,同样一片灯火通明,将士们全都整齐列队,惊恐的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十几名将领……
西宁侯宋琥、永新伯许诚、广恩伯刘才等勋贵将领,被扒去了华丽的衣甲,摘取了雪亮的头盔,披头散发跪在官兵面前……
在这些人身后的高台上,是一身明黄战甲的朱高煦,和他的一干亲近将领。
汉王殿下是傍晚时抵达镇江的,到了大营第一件事,就是把今日在城下指挥的所有军官都抓了起来,一番讯问之后,便集合军队,把他们押到了三军面前。
众勋贵瑟瑟发抖,不知道汉王殿下会怎样处置他们?看起来一场军棍是跑不了了……就是不知道殿下会不会纷纷兵士手下留情。不过看殿下的样子,似乎是不会留情的……
众勋贵不禁暗叹,哎,这脸丢的,这事儿闹的,出师未捷先挨打,真是倒霉到家了。他们不禁都把目光投向了宋琥许诚几个,心说都是你们害的!回头得赔咱们汤药费!
众勋贵正胡思乱想,就见行刑的来了,一看那些红衣红帽黑裤子,手持鬼头刀的家伙,他们登时魂飞魄散……就是傻子也知道,这是要砍头啊!
众勋贵一阵骚动,却被身后的军士紧紧摁住,他们张嘴要喊,嘴里又被塞上核桃,呜呜说不出话来。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汉王是要来真的了……
朱高煦的声音终于响起:“今天白天,在镇江城下的败仗,原因已经查明。”朱高煦说着,一指跪在地上的勋贵将领道:“就是这些胆小如鼠的白痴!让人家区区一千骑兵,吓得魂飞胆丧,掉头就跑!要不是韦氏兄弟及时赶到,孤这十万大军就要灰飞烟灭了!”
“临阵脱逃者,按照军法该如何处置?!”朱高煦咆哮问道。
“斩!”“斩!”“斩!”潮水般的声音响起,十几万大军一起喊道。
宋琥等勋贵将领已经吓尿了……是真的吓尿,起码三四个人的裤裆已经湿了。
宋琥使劲瞪大眼睛,他到这会儿还不相信,自己最亲近的舅哥,会拿自己的人头祭旗。然而残酷的结果已经越来越近了,只听朱高煦接着道:
“不说他们尊贵的身份,单说大都是孤从小到大的朋友,还有孤的亲戚。”朱高煦哽咽道:“孤真是想给他们求个情……”
众勋贵心头刚升起一绺希望,转眼就被汉王彻底扑灭:“但是,孤不能!因为军法如山,就是孤也违背不得!只有大义灭亲,才能捍卫军法的威严!”
汉王眼里含着泪,深吸口气道:“诸位,对不起了!”
说着,汉王猛地一挥手,刽子手便一齐手起刀落,将那十几名勋贵将领的脑袋,齐刷刷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