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了,”李春答道:“小魏子说他当时还大发雷霆,不过随后就雷声大雨点小了,只是让他写个报告上去。]”
“哦?”纪纲有些意外道:“这小子不打算拿来做文章么?”正如王贤所料,解缙之死是纪纲给王贤挖得坑。像解缙这样重要的大臣,哪怕是纪纲也不敢轻易让他瘐死。必然是得了皇上的暗示……
朱六爷没有猜错,正是年前那次皇上翻阅诏狱囚犯名单,看到了解缙的名字,朱棣有些恍惚道:“缙尤安在?”回忆起来,这个人已经下诏狱五年了……解缙这名字对皇帝意味着很多很多,代表着象征永乐朝文治顶峰的《永乐大典》,代表着皇帝最终立朱瞻基为太子的决心,代表了君臣父子相猜忌的心结
当时皇帝愣了足足盏茶功夫,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棱照射进御书房,金黄色的细尘飞扬着,就像皇帝的思绪一样。沉默了好一会儿,皇帝没有多说什么,便掀到下一页去了。
这件事似乎就过去了,但纪纲回去后,却反复琢磨起皇帝的意思来,他是皇帝的恶犬,很多事情皇帝不方便说、甚至不方便做,都由他默默来做,自然连带恶名也一起背着了…所以如今他才会对皇帝往锦衣卫掺沙子的举动这么大怨念。不过在当时,他还是在仔细领会着圣意的。
当时庄敬替他分析道,皇上的话,可以有两种截然相反的理解,一个是像‘平保儿犹在耶?,这样,嫌解缙活得太长。另一个是皇上觉着解缙坐牢时间已经够长了,可以放出来了。要是后一种,等圣旨即可,前一种的话,就得像以往那样,偷偷把事儿办了。
让庄父子这一说,纪纲也不急了,那就等等呗,登上一年半载,要是没有圣旨开释解缙,就把他弄死拉倒,反正他也很讨厌姓解的。但没想到的是,汉王殿下竟然神通广大,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这番君臣对话,强烈要求纪纲将解缙弄死。
要说汉王殿下最恨的臣子,王贤还排不到第一,因为第一肯定是解缙。当年皇帝可是真心想将他立为太子,是解缙又作诗又说禅,使出浑身解数给他搅黄了,之后还数次说他的坏话,让汉王殿下恨之入骨。虽然最后,还是被汉王抓住机会,在皇上面前狠狠告了他一状,把他送进了诏狱,但解缙一天没死,汉王就一天恨意难消……
当时纪纲还比较犹豫的,想要拖一拖再说,谁知道过了年就碰上王贤掌镇抚司这码子事儿,让纪都督一下就不淡定了。他决定杀掉解缙,向汉王卖个好、给王贤挖个坑,也稍缓心头之恨。纪纲并不担心皇帝的想法,因为说朱棣既然出那种话,话里就隐藏着杀意,下面人怎么理解都不算错。
于是数日前,他命人给诏狱中的解缙摆一桌酒席。堂堂锦衣卫最高统帅,居然请一个囚犯吃酒,如果不是有旧的话,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人要放出去官复原职了,另一种则是这犯人要去见阎王了。满怀着疑问,这位才华横溢名满天下的解学士,想要向纪纲问个明白。然而酒席摆上,纪纲却没有来,这让解缙的心一下就凉透了,显然是最后一种可能了……
牢房里,解学士对着满桌子久违的佳肴却食不下咽,只是一个劲儿的喝酒,不一会儿便酩酊大醉。在梦里,他又回到当初那些风光无限的时刻,那时候他峨冠博带、名动天下,酒色财气、予取予求……见解缙已经烂醉如泥,早就等在外头的锦衣力士便打开了牢门,将解缙拖了出去,扔在雪堆里……此时正是正月,又是半夜,外面冰天雪地,在烈酒的麻醉下,这位才华震古烁今、才高却不能修身解学士,没有痛苦的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纪纲知道,若是王贤想拿解缙的案子做文章,必然会引起皇上的厌恶,如今纪纲之所以没法对王贤来硬的,无非就是因为皇帝护着他。一旦王贤失了圣眷,纪纲拼上得罪那个不理世事的老和尚,也要将王贤于掉
若是王贤瞒着不报话,那解缙之死就要算到他头上了。这就叫不管往东往西,怎么做都是错,谁承想王贤竟好似嗅出了危险,打算低调处理这个案子,虽然这依然会让皇帝不舒服,但已经是麻烦最小的一种处理方法了。这让纪纲和庄敬不得不承认,姓王的小子确实有两把刷子。
“咱们看看这次这个大坑他怎么填。”不过纪纲对、车巷杀人案,还是信心满满的。
“他填不上,只能把自己埋进去。”庄夫子也笑起来,
“老祖宗圣明,庄夫子英明”李春也跟着笑起来。
“咳咳。”王贤不悦的咳嗽两声,终于把李春从走神中唤回来,他阴森森的咯咯一笑道:“符也求来了,神也请来了,现在可以畅所欲言了吧?”
“昨日便听说,大人用关防封了诏狱,又将档案库锁锢。”既然如此,李春也就不跟他客气了。“不知大人意欲何为?”
王贤淡淡道:“审查卷宗,提审犯人,皆是本官上任之初的例行公事尔。
“为何要将我等排除在外?”李春质问道。
王贤见他比昨天硬气太多,就知道是有人给他打气了,冷笑一声道:“为什么?你摸摸自己胸口问一问,敢对自己的良心说不知道?”他扫视一圈众人,沉声道:“国家设刑教民,原为惩恶扬善,安抚百姓。使良善之民生业有所托、奸邪盗匪无所施其暴,实乃顺天应民、养生教化之本旨。然而京师重地、天子诏狱众,竟然黑幕重重、冤狱如林,实乃北镇抚司之大耻本官不得不严查到底,一经查实、严惩不贷”说罢他把脸一沉,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喝道:“抬进来”
外头帅辉便领着侍卫将一口箱子抬进来,打开一看,里面堆满了卷宗。
王贤看一眼那箱子,冷声道:“都去找找,看看有没有自己办的案子,有就拿到手里站回去……”
王贤说完,便冷冷看着众武官,众武官只好上前,将箱子里的卷宗搬出来。大明朝的档案管理,已经十分完善了,所有卷宗的皮面上,都白纸黑字写着经办人的名字。所以不一会儿,满满一箱子卷宗,便被众武官取光,除了那些无权审讯的之外,但凡有审讯之权的,手里都捧着多则十几份,少则三五份卷宗,面色发白的偷瞧着王贤。
“自今日起诸位不必回宅邸,去掉补服,暂行在衙办差。什么时候把手里的案子交代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家。”王贤似笑非笑道:“但请放心,本官是很宽容的,不会虐待诸位,而且我也会陪着你们,咱们一起把案子查清楚,还大家一份清名。”他顿一下道:“毕竟都是陈年旧案了,诸位先拿回去好生回忆一下,谁想清楚了来找我,本官恭候。”言罢吩咐周勇道:“带诸位大人去单间静思,不要打扰到诸位大人。”
“是。”周勇应一声,朝众武官一伸手道:“诸位大人请了。”
众武官面面相觑,这就被限制人身自由了但王贤说的客气,他们更不敢惹这凶神,只好先跟着下去了,连李春也不例外。
王贤这才想起边上的陈千户,微笑问道:“陈委员觉着没问题吧?”
“没有没有。”陈千户赶忙摇头道,他来的目的,是阻止王贤对部下用刑,现在连软禁都算不上,他当然没问题。
趁着这功夫,王贤才有空把早饭吃了。早点是帅辉从外面铺子里买回来的的炖于丝。所谓于丝便是把豆腐于切成细丝,加姜丝酱油,重汤炖熟,用小磨麻油调味,再加一些切碎的嫩生姜,口感极好。配上两个酥烧饼,一碗干丝下肚,将一夜的疲惫一扫而光,整个人都神气清爽。王贤吃的连连点头道:“这家的炖于丝硬是要得,要常吃。”
“这还不简单,”帅辉笑道:“吃一年也花不了五两银子。”
“不在贵贱,山珍海味我还不爱吃呢。”王贤拿起白帕擦擦嘴,见帅辉欲言又止,“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唉,那我可说了。”帅辉这才吞吞吐吐道:“方才去买早点时,见着有个妇人跪在栅门外。”衙门是森严之地,通常外面还有一道栅门,防止闲杂人等聚集衙门口。
“然后呢?”王贤皱眉道。
“然后她手上举着一片白布,”帅辉小声道:“上头写这个斗大的字。”
“什么字?”王贤问道。
“冤……”帅辉声音更小了。
“……”王贤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女人这阵子一直在喊冤么?”吴为搁下碗筷问道。
“我问过了。”帅辉办事比从前老练太多,“他们说是头一次见。”
“去问问什么事。”王贤皱眉道:“有状子的话收一下,没有让人代她写一份。”
“是。”帅辉应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