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吕太后把儿子拉起来的。起身时,朱允炕的帽子不慎脱落于地,被母亲摸到了他的光头,吕太后一愣道:“允炕,你这是……”
朱允炕忙把自己这些年的遭际讲给母亲:“铁函红箧,度牒剃刀,皆祖父所遗。可能祖父也意识到,孩儿会有沦落江湖的一天吧……”
吕太后听他落发为僧,在一于忠臣的保护下忍辱图存,起先还心存复国之念,但之后眼看着忠臣们为他粉身碎骨,渐渐灰心丧气,已经没有再图振作的念头,老太太本来还怀着建文能复国报仇的奢望,现在见他已经意气消沉,知道绝无可能了。便喟然叹息道:“一切都是天命,你既然已经认命,娘也不再想再勉强你什么。只要你好好活下去,待娘百年之后,也有个能给你父母兄弟烧纸拜祭的……”
朱允炕默默点头,又是泪流满面。
“按说为娘早就该死了,只是我要是一死,就彻底没有给你爹打扫享殿,上香供奉的了。所以娘一直告诉自己,能多活一天,就能多照顾你父亲的灵位一天……现在老天爷让我们母子相见,我已经心满意足……”吕太后再次把儿子的脸仔仔细细摸了个遍,好像要彻底记住他一样,待心满意足了,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手,狠心把他一推道:“去吧,今日你我母子缘尽,再不要来这种虎狼之地了”
朱允炕恋恋不舍,却见母亲朝常森深深一福道:“国舅爷,哀家拜托你了,带我儿远走高飞,你们都过安生日子吧,再也不要冒险了”
常森忙流着泪跪地领旨。建文哽咽欲绝,几欲晕厥过去。吕太后忍着万般不舍、千番伤心,催促他们赶紧离开这虎狼之地,常森再给老太后磕头,便拉着朱允炕离开大殿……
身后,老太后望着儿子的身影,哭倒在地……
常森拉着一步三回头的泪人走出大殿,突然站住脚步,身形一晃,从廊柱后拉出个瑟瑟发抖,还提着个篮子的老太监来。老太监忙磕头饶命,常森眉头一皱,就要出手灭口。
却听身后老太后叫道:“国舅手下留情,这是照顾了我十四年的老何,他信得过。”
常森也意识到,太后身边就这一个伺候人了,要是杀了这老太监,恐怕太后也活不下去了,不禁叹了口气,放开那老太监,带着建文帝离开了。
两人快步走出懿文陵,到了守卫的直庐中,常森对老神在在等在里头的庄敬道:“解药”庄敬自然不放心他们自由行动,让两人服下了定时发作的毒药,才放他们去见吕太后。没有解药,两人最多半天就会毒发身亡,至少以建文那羸弱的身子,肯定是这样的……
“我可没带那玩意儿。”庄敬却笑道:“要是给了你们解药,你带着建文君远走高飞,我可拦不住。”见常森要发作,他忙话锋一转道:“不过将军放心,咱们一回去就给你们,耽误不了。”
“那就赶紧走吧。”常森沉声道。
“还是得等天黑。”庄敬笑道:“皇陵卫虽然懈怠,但光天化日的,咱们还是会被发现的。”
“哼”常森见庄敬完全不听商量,便盘膝坐地,不再理会这厮。
庄敬笑笑,便转向一脸哀容的建文道:“怎么样,陛下?有何感想?”
朱允炕面色一阵纠结,竟是语塞。
“太后娘娘的处境你也看到了,身为儿子,你忍心看她这样继续下去?”庄敬假惺惺道:“还有令郎文圭,二岁就被废为建庶人,在中都圈禁着,今年应该已经十六岁了吧?你就忍心让他被囚禁一辈子?”说着笑道:“哦对了,中都那边也归我们管,你想不想再去看看令郎?”
“不必了……”朱允炕脸上的痛苦,只有心里苦痛的万分之一,最终他还是艰难的摇头道:“一家哭总好过万家哭……”
“你”庄敬登时一阵烦躁,他带建文来见吕太后,是冒了极大风险的,一旦被人发现,纪纲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之所以冒这个险,是因为实指望他能看到母亲的惨状,重新燃起斗志却没想到,这厮竟然彻底成了一滩糊不上墙的烂泥
庄敬正要发作,却见常森站了起来,沉声道:“你先出去,我跟陛下谈。”
“我听听也无妨吧。”虽然两人都服了毒药,庄敬还真不放心……
“一边凉快去”话音未落,庄夫子就感觉被人拎住脖子,丢出门去。
手下忙把他扶起来,值房已是屋门紧闭。庄夫子丢了个大脸,却又觉着放狠话更丢人,只好愤愤跺脚,忍了
直庐中,建文看着常森,一脸不信道:“舅舅,你真要和这些沾满我大明忠臣鲜血的刽子手合作?”其实建文帝不是没想过借助纪纲的力量复国,但一想到那些瓜蔓抄、千忠戮,就一点念头都没了。
“不过是权宜之计。”常森压低声音,凑在建文耳边轻声说起来什么,最后道:“要是一切顺利,陛下就能和太后去南洋,到时候一家团聚,再也不受分离之苦。难道不值得么?”
“当然值得。”建文帝双眼终于放出希望的光道:“只是那王贤真有那么好心?”
“也只能信他了……”常森喟叹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
“那……”朱允炕毕竟是当过皇帝的,自然知道天下没有不要钱的午餐,便问道:“我们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常森没想到建文会这么问,一时竟有些语塞,顿一下才搪塞道:“当然要为他做一些事情,不过还不太过分,可以接受。”
“那就好”朱允炕点点头,待要追问是什么事,却见常森已经转过身去,把门打开了。他只好打住话题。
这间直庐可不是特制的,没什么铜管之类的窃听设备,庄敬在门外急的抓耳挠腮,也不知常森和建文说了什么。
庄夫子正把耳朵紧贴在门上听,猝不及防,门一下开了,庄夫子登时失去平衡、站立不稳,一下摔了进去。
好在丢了一次人,这次感觉上没那么难接受。庄敬拍拍身上的土,若无其事的爬起来,问道:“怎么样了?”
常森点点头,庄夫子登时欣喜若狂,望向朱允炕道:“真的?”
朱允炕闭上的闭上了眼睛。
庄夫子的快乐却是建立在建文帝的痛苦上,登时如释重负,若非担心惊动了地下长眠的朱元璋,他都要仰天长啸,以表达自己此刻欢欣雀跃的心情。
大计成了
庄敬喜笑颜开,当时就想给朱允炕下跪,转念一想,却又觉着没必要。这个皇帝是拿来唬别人的,自己可不能当真了。不然辛辛苦苦还有啥意思?
如是想来,他便改为朝建文作了个揖,口称‘陛下,。
这分不恭让常森心头火起,忍了又忍,才没一脚把他踹跪在地下。
建文艰难的点点头,算是受了他这一礼,便痛苦的闭上了眼。
庄敬站起身来,转向常森道:“老常,咱们现在是同殿称臣了,以后还需多亲近哦。”
“那是自然。”常森挤出一丝笑道:“以后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互相关照,互相关照。”庄敬哈哈一笑,目光热切道:“那个宝藏的位置,是不是可以说出来了?”
“当然。”常森点点头道:“位置在吴县鼋山普济寺,那里是当年我们逃难的第一站。”
“真的?”听他说得这样轻巧,庄敬反倒有些不信了。
“吴县离着京城,乘快舟来回不过三五天时间,有没有,你派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常森淡淡道:“我要是说谎,也会说个远点的地方。”
“那倒是……”庄敬将信将疑的点头,常森说得是不错,不过这种事,怎么能贸然派人去查看呢?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才行。看来也只能等等再说了。
“接下来要我们作什么?”常森主动问道。
“这个么,要做的自然不少。”庄敬笑道:“不过不是现在,将军只要把皇上照顾好了,等到在群臣面前露面,皇上气色这么差,别人还以为我们虐待呢……”
“好。”庄敬笑道:“另外,告诉将军一个好消息,为表示诚意,我已经派人把令贤侄从云南接回来了,相信不日就能抵京与将军团聚。”
“是么……”常森的心猛地一沉,他自然知道这厮没安好心,纯粹是想拿继祖作人质,要挟自己不要乱来而已。面上却还要摆出欣喜之色道:“多谢庄夫子了”
“好说好说。”庄敬笑着点头。
捱到了天黑,三人和一众护卫,扮成了巡逻的皇陵卫,从后山离开皇陵。守卫也真是挺懈怠的,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便下山去了。
待其下了山路,上了早等在山脚下的马车驶去。道旁草丛中出现了几个人影。
“这么好的机会放他们溜走了,真不甘心啊”说话的声音明显是胡三刀。
“你懂什么,这叫放长线钓大鱼”瓮声瓮气的龙五爷。
“就你懂”胡三刀一瞪眼,就要跟老冤家吵起来。却听一声咳嗽,赶忙乖乖噤声。天不怕地不怕的马贼头子胡三刀,对王贤也没这么害怕。但发出这一声的,是北镇抚司的总教头杨荣,惹恼了这老家伙,随随便便让你背着个水缸绕京城跑上十圈,非把你整得死去活来。
“收队。”杨荣一声令下,便带着众手下消失在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