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等待的时光是最难熬的,特别是看着别人谈笑风生,言辞中充满对未来的憧憬,而身怀绝技的自己却身陷囹圄,天天与人渣、脏物为伍不可自拔,这种鲜明对比所带来的刺激,却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史文恭自不是一般人,但却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物,不然也不会在仕途无望之际,退而求其次,来到和朝廷有莫大干系的曾头市,屈居民间教师了。
可是眼下两位提兵征讨梁山的都统制都选择了落草,对他来说打击可谓不是一般大。就好比自己苦苦追求的某种事物,在已经得到过它的人看来,轻轻便抛下了,仿佛不值一文。这种“轻易”让史文恭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执念来,到底是否真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美好?此时,他找不到答案。
徘徊在这处象征着进取与扩张的火热招兵现场,沙滩上渡步的史文恭心思已然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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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哥过来了!”阮小七的一声喊,让史文恭不自觉将目光投向梁山首关,只见一个面上带着从容笑意的白衣书生,在众多大汉的拥簇下,现身金沙滩。史文恭心里有事,看到此人便有些心虚,下意识要收回目光避过此人,谁知对方恰巧也朝此间望来,两人目光一触,那书生出人意料的微微颔首,仿佛致意,史文恭一愣,鬼使神差的也点头回应,那人笑了笑,目光转移到面前诸人身上,回到属于他的繁闹中去。
“哥哥,他们推车回来了,咱们该动身了!”
好在苏定及时的提醒,让史文恭有了一个光明正大避开此处的理由,可他心中忽又闪现出一丝不舍,暗暗假设道:这种热闹。若也属于我,将来又会怎样?
满满当当的粪车发出“吱呀”的声响,被队员们小心翼翼的推往沙滩旁的水军营寨,苏定见史文恭心不在焉,代替他上前,跟水军的人交涉,从寨里出来的小头目看了看这队挑粪工,对苏定道:“王头领不在水寨,没他的手令,不敢擅派船只登岸!”
苏定见说心中一急。只是不敢显露出来,尽量保持平静,道:“还望好汉行个方便,今日本就耽搁了时辰,再晚怕岸边的百姓等太久,失的可是大寨的信用!”那小头目闻言想了想,道:“稍等,我派人去鸭嘴滩,请示王头领!”
苏定暗想鸭嘴滩一来一去得耽误多少时间。可惜又别无他法,再催促难免露出马脚,只好拱手道谢。那小头目正要吩咐人手去寻王定六,这时一个老者走将出来。探头看了一回,道:“是不是放粪的两位教师来了?”
那小头目一见这老者,甚是尊重,忙道:“太公。正是他们!这不六哥出去了,小人不敢擅自做主,正要使人去寻他哩!”
这老者见说。叫道:“不用麻烦了,我儿手令在此,说是两位教师要船,你自行处置便好!”
那小头目上前搀了老者,接过手令,走过场般的瞟了一眼,毕竟这位是六哥的父亲,怎会乱传军令?当下叫过两个随从,道:“照例,点一百只小船儿,三百水手候命!”
苏定见说,心才放下,以为马上便可走了。哪知等了半晌,也才凑了一半船只,脸上不免焦急,那老者甚是和善,见状开口道:“教师莫急,等等便好!”
“太公,这里船只尽有,怎么寻不见人?”苏定学着那头目的称呼,寻问道。
“教师有所不知,咱们现在缺的就是人手!水军先前抽调了大批人去,每日伙房要的鱼鲜又少不他不得,是以没有平日那般快!”老者呵呵笑道。
苏定敏锐的察觉到隐藏在话里的信息,想这岸上就有上万降兵,水军还要从负责打渔运输的营寨里调人,看来其扩张的力度不小。只是以目前梁山水军的实力,称霸梁山泊早已是绰绰有余了,再扩张却是在大宋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但王伦这伙人又不会做徒劳无功的事,只剩一个答案浮现在苏定心头:
看来传言不假,王伦在海外排场估计还真是不小!怪不得不停招揽百姓上山,这里又无田地可以耕种,想必是在为将来立国做着准备。
想清楚这一节,苏定回头看了史文恭一眼,发现他不动声色,暗道自己城府还是太浅,当即谢过王定六的老父,和他谈起家常来。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好算凑齐了三百水手,苏定领着人将粪车推上船,由于新加入的生手不少,其间洒出不少脏物在船上,水手们顿时不愿意了,当即破口大骂,可怜这个来自四面八方称霸一方的狠角色,此时被骂得狗血喷头,却连嘴也不敢还。最后还是老太公出面带和,才平息了水手们的愤怒。
“太公,他们不过是些囚犯,作甚对这些人恁般客气?”小头目等史文恭他们划出岸去,不解道。
“后生人呐,看人莫看一时!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事情是常有的!”王老汉捋了捋斑白的发髻,语气异常坚定道:“你不见那半山腰上断金亭上,写着一百单八个名字,就有他们两个?这就是天意,纵然机关算尽,终是忤逆不得,不信你等着看,这两位教师早晚在聚义厅坐把交椅!”
船队在宽阔的湖面上行驶了良久,终于进入到迷宫一般的湖汊之中,两边又是比人还高的芦苇丛中,若是不知路径,定然迷失在这片水域,癞三小声问牛四道:“就这样把咱们带上岸,不怕我们跑了?”
牛四仿佛看傻子一般看着癞三,告诫道:“千万别干傻事,这附近几个县城,直把梁山泊当做土地爷一般供着,王伦要是发句话,绝对是男女老幼全民动员,咱们就是逃出湖岸,也绝对走不出这郓、济二州!又不是没人起过心思,结果呢,嘿嘿!”
“真有你说的那般悬乎?”癞三不可思议道。
“这里的天,只有一个,那就是白衣王伦!官家在此就是个屁,除了官府还供着这尊泥位,百姓们谁还把他当回事?你莫惊讶,听我给你算!”牛四掰着手指头,道:
“梁山泊里十几万口吃的,穿的,用的,只要自己供给不了的,他不借也不抢,全部拿现钱向附近百姓采买。那价格硬是公道,所以不光咱们京东的商人常常过来,就是河北、淮南的商人,也放不过此处的商机。”
“还有,他们常年在岸边义诊,看病分文不要,你家境不好,药材还白送,妈的,说到这看病上,老子也是恨!当年要不是我爹病得重了,无钱医治,老子也不会一发狠,便走上这条道!”
癞三见牛四少有的露出真性情,憋了半天,居然从自己嘴里也挤出两句很有人情味的话语,劝了他半晌,牛四抹了抹眼睛,骂了句进沙了,缓了缓又道:
“梁山不但义诊,还在山下设立公堂,接受百姓的状子,替他们惩办你我这样的人,罪大恶极的当场便处决了,罪过轻一些的,如你我,就罚来挑粪、喂马、做苦力……你说,有王伦这样的奇人,百姓不向着他向着谁?你还想逃,除非你长了翅膀,不然要是落到百姓手里,不被当场打死才怪!你只看那史文恭和苏定,一身好本事,脚上又没上镣,怎地不跑?偏他两个是傻的?我劝你莫把王伦当纸糊的,他能弄出如此场面,你我还是心里有点数为好!”…
癞三听牛四说得详尽,也灭了逃跑的念头,若是连周围几县的百姓都成了编外狱卒,那越狱无疑成了笑话,看来,真得认认真真想一想了,如何把刑期减短。
不知不觉,船队靠了岸,登陆地点还是选在梁山周围四大酒店之一,这一日轮到郓州寿张县的百姓过来领肥料。
因为这船上这东西味道太大,船队轻车熟路的选择处于下风的码头卸船,但是北岸酒店前繁忙的景象还是可以窥见的。
只见那成筐成袋的时令菜蔬,梁山都是有多少收多少,查点了成色后,直往酒店里面送去。更有大桩买卖,如马匹牲畜,生铁木料,粮食药材,兽皮山货之类,则是走另外的专用码头。
此时一箱一箱的银锭就码放在小山一般的铜钱堆边,随时与交完货的商贩们结账,阳光下的银山钱海发出耀眼的光芒,看起来很有一种来自视觉上的冲击力。
“娘的,做强盗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大宋国里头一个了!”癞三添了添嘴唇道。
不说新来的囚徒们都在那里张望、见世面,习以为常的史文恭已经开始指挥人众,与在此等候许久的百姓交接。为了方便,梁山打造了一批粪车,分发给周围村庄的百姓,此时的流程是空车换满车,待百姓们拉回去卸空以后,再将空车交给其他需要肥料的村庄,如此循环不绝,村村都不落下。
不过,百姓们每次过来,都不是空手而来,常常将各家各户类似鸡蛋鸭蛋之类自己舍不得吃的宝贝,送给比亲人还亲的梁山子弟尝鲜。东西虽不多,却代表百姓的心意。在广惠就任以后,曾下过令,东西可以收,但统一配给挑粪队改善伙食,也让他们感受感受,做个好人的滋味。
“借过借过,哎哟!”
只见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脚踩滑,直撞到史文恭怀里,史文恭忙将这人扶起,这汉子陪个小心,便混入人堆里面便不见了。众人都没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儿,旋即又各忙各的去了,唯有史文恭不动声色的将右手握成拳头,手心里此时已多了张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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